“直学抬举我了,”小少年腼腆一笑,“我这点本事,还做不成桑弘羊、宇文融……只想着若能精通理财之术,上可裕国,下不损民。否则,朝堂上尽是回回大臣,一味蠹国害民,弊政丛生。若是士君子来做这事,心中总还能念着百姓……”
他眼睛一瞬不瞬,认真地描摹心中图景,我听了不禁动容,想想朝中诸事,想想安童,一时感慨,良久才道:“你若能保持初心,我便教你。我虽不才,却可为你引引路。”
“慕之愿以直学为师!”他这回异常爽快地回话。我摇头笑道,“我还当不得你师父,凡我所知,愿尽数教你。”
小少年兴奋地起身,躬身下拜,立时要对我执弟子礼,被我一把按住,“得了!听‘师父’的话,先吃饭!”
“好!”他乖顺地坐回桌前。
我们不再言语,埋头吃起饭来。不一会儿,盘中草鸡就只剩一堆骨头。我俩盯着空盘,面面相觑,讪讪地擦擦嘴巴。小少年起身,开始帮我收拾碗筷。不经意间抬头,忽见门口立着一人,小少年先是欢喜,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瞅瞅书案,不安地垂下眼眸:“白学正回来了。”
“梦石兄。”我也起身相迎。
“怎么?你们有什么好酒好菜,却也不叫上我?”他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跨入房门。
“可惜酒肉已吃完了,只能下次再款待梦石兄。”我大喇喇一笑,很快收拾好桌子,邀他入座,又吩咐道:“慕之,去沏茶。”
小少年飞也似地应命跑了。白瑀不急于落座,反而绕到我的书案前,随手翻了起来。
想到那是学校的账目,我脸色一白:若是他知道徐慕之暗地帮我核账,必定会加以斥责。
“近来钱谷事务繁重,有劳子清了。到了冬日,斋舍还需修葺,怕是更要让你受累。”白瑀合上账簿,抬眸道。
“这是我分内之事。”我笑道。
“子清为我分忧甚多,瑀只能向你道声谢意。若子清有意长久留任,瑀可以向文资正官保举。”
“届时还需梦石兄关照。”我谢过他,心里还没想得那么长远。想要长久留任,试用期需满三十个月。那时我是否留在这里还未可知。
正说话间,小少年已端着茶壶进来,看白瑀坐在书案前,手底正是那本账簿,脸色蓦地一白,身子僵在原地。白瑀见他这般,哼笑一声,没说什么。小少年越发无措,我只得唤道:“慕之,把水端来。”
他低着头,慢吞吞地挪步过来。到底是心思惴惴,倒水时差点洒了出来。白瑀已离了书案,踱到这边,径自从小少年手中取过茶壶,自顾自地倒了三盏。
“子清、慕之,你们都坐罢。”他自己先坐下来,端了盏茶啜饮一口。
徐慕之更不敢就坐,飞速地瞥了他一眼,小声道:“学正,慕之知错了……”
“梦石兄不要怪罪慕之,此事是我叫慕之做的。”我也忙道。
白瑀抬手示意徐慕之坐下,方才开口:“慕之何错之有?子清又因何自责?”他神色淡淡,并没有降怒的意思。
“我……”徐慕之一时语塞,反而摸不透白瑀的心思了。
“你帮苏直学整理账簿,这是好事。我也不会因此斥责你。”白瑀目视着他,淡淡道,“之前曾因此事训斥你,我后来思量了几番,总觉得对你不住。”
“学正?”徐慕之闻言一怔,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会怪罪慕之习于俗务吗?”
白瑀微笑着摇头,“你入大学以来,功课日益精进。我又怎会因此怪你?国子监里也设有算学科目。你用心于此,我无可厚非。日后若能经世致用,也是功德一件。”
“慕之心气很高,若用心学术,定能学有所成。日后学成报国,也不负白学正教诲之恩。”我也笑道。
小少年听了,神色一肃,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我们二人揖了一礼,“慕之定会孜孜求学,不负二位先生的期许。”
“好了,你下去罢。”白瑀殷殷地看了他一眼,便让他退下了。
徐慕之离去后,我才在白瑀面前重新坐定,开口问道:“此事本就是我的主意。我原以为你会责斥慕之。为何……?”我惊讶于他态度的转变,不禁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