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今日去了哪里么?”白瑀呷了口茶,淡淡回了一句,不等我开口,便兀自一笑,“玉京书会。去那里与诸位才人一番相谈,才知写本子可以赚好些银钱呐!”
“你是为了宁娘子罢。”听他语气里有淡淡的自嘲,我一时黯然,心情也低沉了几分。
“我一向爱惜笔墨。原先闲来无事,曾写过一二杂剧,却都是私下玩赏,从无卖文之举。眼下,为了玉轩,也不得不如此了。”
“这没什么。若有好本子卖与戏班,把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同他人共享,名利兼收,不失为乐事。”
白瑀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又道:“此前我口不言利,在子清眼里,是不是太过迂腐?”
“……你有自己的道,旁人无从置喙。”我犹疑片刻,终究是没有直言。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古人诚不我欺。”白瑀抬眼看看斋舍四壁,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未及修缮的屋子实在寒陋,几乎能看见漏进来的星光,“鲁斋先生尝言‘言为学者治生最为先务,苟生理不足,则于为学之道有所妨’。眼下若无银钱,连这斋舍都无力修缮了。我又何以立足,何以传道授业呢?”
“梦石兄分明通达得很,何来迂腐之说?”我会心一笑。
“这些道理,我最近方悟得明白。这二十余年的道德文章竟是白做了!”他摇摇头,惨淡地笑了笑。虽然不说,我也明白他因何事所苦。想为云轩儿赎身,可非一笔薄资所能解决。
我点点头,也道:“国朝建元诏书也云‘拯民者莫如实惠’,光有道德文章,可救不了百姓。小民终究以衣食为本。”
“可如今阿合马之辈专权罔上,徒知敛财,不知生财之由。不仅不知生财,反而以敛财之酷义害于生财,使我黎庶百姓,饱受苛政之苦。”他说着说着,语气复转沉痛。
“所以,与其为国培养道德文士,不如培养懂得生财之道,又廉洁自守的治世贤才。”我望着他,定定开口,“慕之虽年幼,却已有这番气象了。”
“你既看得起他,不如悉心教导。钱谷之事,非我所长,还赖子清费心。待他学成,我便设法举荐他入仕。”
“梦石兄这般信赖,我身上责任至重,勉力而为罢。”
“你过谦了……”
白瑀笑道,情绪渐渐转好。我稍稍宽心,想起他之前提到的书会,一时心下好奇:“今日兄长去了玉京书会,这书会才人平日都在哪里聚首?”
“斜街别云馆,才人们旬日一聚,或切磋技艺,或竞作套数散曲。至于书会作品,杂剧、散曲、唱赚、谭词无所不有。好本令会被戏班争相求取。更有师首编修书刊集录,收录佳作于内,供时人品鉴。”
我听了心动,忍不住道:“下次子清可否同梦石兄一同去别云馆?也好让小弟见识诸位才人的风采。”
“有何不可?”白瑀笑着应了。
第171章 书会
十月,路学堂庑扩建工程基本完工。有了白瑀的许可,在徐慕之的帮忙下,工程用料和劳工费用的账务也都一一理清。扩建后,整个路学气象一新。白瑀还特地请来史彬为新建的堂屋题写匾额,以记述他捐资的功德。
到了十一月,校舍修建又开始提上日程。路学里大部分学官都住在自己家宅,唯有白瑀等三五人尚未婚娶,仍住学里,我自然也寄居路学。此前因经费短缺,几间校舍久未修缮,破损严重,尤以白瑀所居校舍为甚。此番学里账簿上仍有余款,学官们便不必再自苦了。
诸人很快划定修建规模和人力物料诸事,打定本月下旬开工。工程尚未启动,此间我也便得了闲。想起之前白瑀所说玉京书会一事,便请他择定时日携我一同去别云馆。
自从在路学谋了职位,我便不常入大都城。偶尔来的几次,大多仅是采买衣物和学校用具,甚少闲暇娱乐。去斜街听过两次杂剧,一次是小二姐天然秀做场,一次又幸巧遇上云轩儿。我与她打过几次照面,却从未有机会相谈。她与白瑀眼下关系如何,我也无从得知。只是自廉园集会后,白瑀便一直筹谋着写话本赚银钱为她赎身。后又有胡班主扩建庆云班,白瑀投钱入股一事,偶有事宜需要商洽,因而时常往来勾栏和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