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大都的几月里,公主府蒙巴根和豁阿悉心照管,整洁如初。我带着诺敏回来后,豁阿像盼回了亲生女儿一般,拉着我细细打量。我并不觉得她的举动逾矩,反而倍感亲切。即便分离数载,我们二人也未见隔阂。豁阿指挥着女孩儿们服侍我梳洗完毕,瞅着我心疼道:“公主奔波了几个月,又见瘦了。”
我淡淡一笑:“旅途劳顿所致,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好,阿妈不必担心。”豁阿是我乳母,为表亲切,便以阿妈相称。
“我不在的几月里,府中可一切如常?”我啜饮一口茶水,问道。
“巴根老哥哥悉心照管,都好,都好的。”她搓着手喃喃道,低头时,脸上的皱褶分明可见,我心头一紧,想到她下落不明的女儿,又是难言的心酸。
“只是……府中新来了两个男孩儿……”豁阿忽然抬起头,欲言又止。
我却不甚在意,只道:“哦,这样的事情不必说了,依照旧例让巴根叔叔调.教便可。”
“公主!”豁阿摇摇头,有些为难的开口,“这两个男孩儿,是阿合马大人买来送给公主的!到底如何安置,巴根总管正左右为难呢!就等公主的吩咐了……”
阿合马竟买来奴婢讨好我?还赶在我离京的时候送到府上?到底是何用意?
我心下愕然,一时竟想不出其中关节。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现在累了,懒得理会。待到晚上,把他们两个带来看看。”
*
休息半日,待恢复精神,已是夜里。婢女点上灯烛,照出一室温暖。我用过晚饭,沐浴完毕,换下了外袍,只穿中单加一件外氅,倚在榻上小憩片刻,忽而想起白日里豁阿所提之事,便叫过诺敏:“告诉巴根总管,把那两个男孩儿带来见我。”
小姑娘领命而去,不多时,巴根亲自领着男孩儿们过来了。未进门前,仍是不放心地反复叮嘱:“近日来我教的礼数可都记清?见了公主务必谨守规矩,不要冲撞了贵人……”
男孩们唯唯应声,我听不分明。正寻思间,巴根已扬声求见,诺敏遂把几人迎了进来。
“公主,我把人给您带来了。”老总管恭谨道,忠厚的脸上带着憨实的笑意,言辞间却显拘泥。
见他这般,我心下惘惘:我自幼便与他相识,对他也是亲切温厚。在我面前,他却依旧敬畏:难道多年之后的我,已让人如此难以亲近?
我并非刻意作态,但少年时的天真热切,确实从身上一点点淡去了,心头的热情何时开始冷却,我竟毫无知觉。
他们几人见我不作言语,只是默默杵在原地。我回过神来,兀自一笑,吩咐道:“巴根叔叔、诺敏,你们退下罢。”
两人应声,轻手轻脚地退出,顺便把门带上。隔绝了夜色,卧房瞬间显得狭小而温暖。烛光朦胧,香药氤氲,两个少年跪伏在地,被烛火圈出小小的阴影。一室静谧,无端生出几分暧昧。我竟有些不自在,旋即一哂:不在这里,难道还要在前厅正儿八经地接见两个毛孩子?
男孩们不敢抬头,但观其身形,约莫有十三四岁。送他们过来,阿合马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我心里不免犯了嘀咕。
从榻上坐正身体,我稍稍敛容,道:“你们起来罢。”
两个男孩身形一顿,互相对望一眼,才窸窸窣窣地起身。因为紧张,动作竟有些笨拙,站直后仍是垂着头不敢看我。
我暗笑一声,刻意放柔了声音:“不必害怕,抬起头来。”
两个小人儿犹疑地抬头,我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目光从他们二人脸上一一扫过。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性情一时看不出,模样却是上佳。右面的男孩儿脸庞稚嫩,却唇红齿白,眸子清泠泠的,眉眼精致得胜似女孩。左面一个,也是秀骨轻眉,再一细看——
我胸口如遭一击,登时怔住,小少年奓着胆子投来目光,对视的瞬间,眼睛倏然睁大,脸上震惊的神情更甚于我。震惊过后,却是茫然、疑惑、敬畏、疏离……种种神色自眸中交错闪过,他心绪杂乱,终又低下头来。
右边的男孩儿观望着我二人神情,迷惑之下竟少了几分胆怯,眉头蹙起时更是样貌可人。我不得不赞叹市井中竟能生养出这等容色,而为男孩,更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