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童抬眸望向皇帝,目光饶有深意。此言一出,登时有御史台官员出声附和,被皇帝疏远的藩邸老臣姚枢亦开口道:“陛下,阿合马的罪状若不查明,无法平息物议,亦无法安定人心。”
忽必烈扫视群臣,只见堂下一片附议之声,沉默有时,才不得不表态:“事关钱谷大事,自不能有半分疏失。此事,朕会亲自责察!”
皇帝沉着一张面孔,目光冷冷地压下来,刚刚朝堂上喧嚷附和瞬间消弭,一切又笼罩在天子无形的威严之下。他又转顾阿合马,厉声道:“此事若是属实,阿合马,朕必不饶你!”
阿合马肥胖的身板抖了几下,才惶恐道:“臣只望陛下圣心烛照,为臣洗脱冤屈!臣侍奉陛下十五载,从不敢藏匿半点私心,还望陛下明察!”
忽必烈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转而问安童:“那第四条罪过,丞相不妨说来。”
安童得皇帝授意,神色一定,而后肃声道:“这第四条罪状,乃是关系国朝根本的大事。”
他略略停顿,引得阿合马背脊一僵,抬头疑惑地瞥了一眼。安童却目不斜视,依旧望着殿上的皇帝,正色道:“阿合马为求富国,毁坏钞法,滥发纸币。国朝初立钞法之际,理事官员慎之又慎,以银作钞本,限额发行,乃使钞法贵重,百物价平。中统钞始发之数,只七万余锭,而后十余年间,发钞数额,多则不过十万余锭。及至今岁,钞量激增,竟有二十四万余锭。阿合马不经会计理算,便多行印造,所图只为供应军需。臣只怕恶例一开,后患无穷。”
闻言,我才明白何谓关系国朝根本的大事。阿合马超发货币,我身居宫中,竟无知无觉。可此例一开,便如毒瘾缠身,再难祛除,官家只需多印钞票,便可敛尽民财。中国古代因通货膨胀导致的混乱,不在少数。如今元廷流通纸币,只怕为祸更甚。安童所虑,于民间虽未见端倪,后患却在长远。
忽必烈听了此言,却是沉沉不语,阿合马不知皇帝的心思,心里不安,便抢声道:“即便此事不合钞法,也不过是充实国用的便宜之计,所增钱财,可是切切实实流入了国库!丞相不欲如此行事,臣只问你,可有更好的办法?”
见他无理狡辩,安童不由得气恼,怒声道:“何谓便宜之计?只怕你尝到了好处,便再不收手。钞量若不节制,便会物价腾踊,钞法空虚,如此将大失民信。久而久之,必使天下困弊,国用匮乏。所谓便宜之计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金章宗时滥发交钞,及至万贯易一饼……前朝弊政,还不足为鉴吗!?”
阿合马见安童动怒,反而冷静下来,兀自一笑:“陛下攻克蛮子国指日可待,大抵不过二三年岁,臣以此富国,还不至重蹈覆辙。下官还是那句话,若不增发钱钞,敢问丞相还有何良策以充国用?”
安童并非以理财见长,阿合马以此攻讦,便将他陷入窘境。他一时沉默不语,直到忽必烈发话:“好了。丞相所虑在理,朕亦有所斟酌。阿合马意在富国,此事不宜问罪。至于那前三条罪状,朕会命人彻查。今日集议,便到此为止罢。”
“陛下圣明!”安童这才神色稍缓,而后向皇帝郑重揖了一礼。
第194章 元正
十一月末,安童在御前弹劾阿合马并与之廷辩,此事虽震动朝野,引得皇帝降旨责查,却并未得到汉法派想要的结果。责查之后,无非是罢黜了左司都事周祥及个别工部官员。至于阿合马私设“和市”牟利的罪名,忽必烈虽扬言要亲自讯问,却是石沉大海再无下文。及至年末,全年财赋理算和朝廷内外用度开支诸事,仍仰赖于阿合马。安童虽向皇帝建言别选官员取而代之,忽必烈却不予理会,对阿合马依旧宠信如故。这一次朝堂风暴来得迅猛,却终究消失于无形。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即是岁末。伴着寒冬瑞雪,大都城再一次沾染上热热闹闹的节日喜气,还未至春节,街头巷尾早已挂上各式花灯,更有小商小贩挤满街头,沿街贩卖糖糕、辣汤等吃食。民间士庶尽欢,宫廷里更是热闹非凡,连我一向冷清的公主府也弥漫着欢腾的气息。巴根、豁阿指挥着男女仆役装点庭院,忙的不亦乐乎;慕之也跟在管事身后,随时等候差遣。我看着众人忙里忙外,心头却仍是一片寂寥。
“公主,时辰到了!”诺敏为我整装完毕,便轻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