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点情绪很快就被更大的喜悦冲淡了。荆湖行省的官员入朝献礼后,随即为皇帝带来前方捷报:“伯颜元帅率水陆两军猛攻阳罗堡,逼得宋将夏贵顺江东逃,元军遂顺利渡江,目前伯颜所率中路军已直逼鄂州、汉阳……”
皇帝闻讯笑逐颜开,亲自致酒相敬报讯的官员:“伯颜丞相与诸将士在前方力战,为国朝开疆拓土,功勋至大,朕以此酒敬祝军中好男儿!”
那官员谢过圣恩,而后单膝跪地,把酒饮下,随即被怯薛官导引入座了。
南征军进展顺利,却不知日本那里战况如何?我心下默默想着,忽必烈应该与我有同样的疑问。但目前暂无东路军战报传来,皇帝眼下便不予理会了。
各路使节进献的贺礼名目繁多:有骏马鹰犬,有珍禽异兽,有绫罗绸缎,有美玉宝石,还有诸地土产。安童负责宣读各地官员使节的贺表和礼单,阿合马则将礼物清点入库。待这一流程走完,大明殿里已摆上宴席,准备举行元正诈马宴。
殿中诸人纷纷入座,就等皇帝宣布开宴。安童也择了座位坐定,却见阿合马忽然离席,小步紧趋到御前,身后还跟了一个手捧托盘的侍从,跟着阿合马一并拜倒在皇帝脚下。
也不知他耍弄什么把戏,我不禁抬眸观望,身边的真金亦神色微变,脸上笑容淡去,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厌恶。
阿合马毕恭毕敬地跪在御座下,忽必烈见了,也不明所以,瞥一眼侍从手上的托盘,可那托盘上罩着红绸,不知底下覆着什么东西。
皇帝懒得思索,不耐地开口:“是哪国使节的贺礼漏下了?你自去补报即可,何必到御前扰朕?”
阿合马摇摇头,胖脸上堆出谄笑,双眼油腻生光,“并非番使贺礼出了纰漏,而是元正佳节,阿合马也有一番心意要献给陛下。”
“你还有甚么好东西?”忽必烈哼笑一声,半信半疑道,似乎平白多了几分耐心。
阿合马亲自接过侍从手上的托盘,神秘一笑:“请陛下过目。”说罢,一手径自扯下盘上的红绸,绸布掉落的一刹那,登时满室生辉,连喧嚷的大殿也瞬间静寂下来。
我屏息注目,好一会儿才分辨出盘中物什,而殿中霎时的静寂也被骤然打破,与会宾客纷纷惊呼:
“老天呐!好大的东珠!颜色润如马奶!”
“啧!那回回石头,怕是红剌中的上品,看那颜色,是‘避者达’罢?”
“大平章这是从哪里寻得的宝物?啧啧!”
周围议论纷纷,真金听在耳中,面色愈发难看,他盯住阿合马手中托盘,咬牙低声骂道:“贱奴又搞什么名堂!”
我默然片刻,又去看那托盘。黑漆的木盘上,放着一颗硕大的东珠,颜色莹润如雪。东珠旁边,与之交相辉映,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也即众人口称的“回回石头”。其色泽深红,有如葡萄酒液。东珠和宝石两相映衬,宛如雪上寒梅,耀彩夺目,熠熠生辉。而再一细看,东珠和宝石之间横陈的却是一把古铜短刀,刀鞘亦缀满玛瑙松石。看那做工,倒像是西域手笔。
我心下一震,不知阿合马是何用意。忽必烈将盘中宝物尽收眼底,喜色过后却是深深的疑虑,沉下脸问道:“阿合马,你这三样东西,却是甚么意思?”
阿合马把托盘递给侍从,又向皇帝叩头,而后才开口:“陛下圣明,臣竭力搜罗宝物献给陛下,只望陛下体察臣的一片苦心。”
忽必烈哼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臣阿合马侍奉陛下十五载,竭力用事,对陛下的心意,就像这东珠一般莹白无瑕,全无半点私心;可臣总领庶政,为国理财之际总免不了受人指摘,致使臣毁谤加身。朝中物议恰如这锋利的匕首,要生生戳碎臣的一颗忠心!臣流尽了心头热血,一颗冰心也真如这红宝石一般了。为国朝效忠,臣无怨无悔,纵然陛下要我一颗真心,臣也会毫不犹豫掏出来献给陛下,只望陛下明鉴,莫轻信了谗言……”
他声泪俱下,言语间尽是凄苦无奈,看那模样,竟像一个公忠体国的良臣。可表白之余,话语却是锋利刻毒,好个“谗言”,好个“毁谤加身”,为自己洗白之余却要倒打一耙了。
平章政事当众对皇帝表忠心,殿中诸人看在眼里,皆各怀心思,沉默不语。阿合马词锋所指何人,再明显不过。安童一直默然听着,脸上殊无异色。待阿合马言罢,哽咽着擦干眼泪,把全套戏做完后,他才从席上起身,对着皇帝遥遥一拜,而后瞥向阿合马,径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