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坦荡直言,忽必烈一时也难以抉择。襄樊一带元廷苦心经营多年,投入财力无数,南宋是他做梦都想攻下的土地。当初伯颜节节胜利时,皇帝早已把所谓的天命和卜辞抛在脑后。此番因为西北动乱就将南边战事停罢,忽必烈怎能甘心?虽然也可让阿朮暂代伯颜,临阵易将却终是不妥,若再生出变数,更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结果。
“今日是家宴,朕本不该谈及朝事,扰了丞相兴致。此事交由朝会集议罢。”忽必烈笑笑,仍愁眉不展。伯颜暗暗一叹,便不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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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叛乱如何处置,忽必烈在朝会上把问题抛给了群臣。大臣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眼下皇帝将伯颜从前线召回,观其态度,分明是属意伯颜。于是被问及的臣子纷纷顺水推舟,倡议宜以伯颜为将。问及真金、安童,回答亦是如此。
伯颜被众臣荐举,脸上却看不见喜色,只是无奈一笑,出列道:“伯颜何德何能,能得圣上和诸位那颜信赖?若陛下执意如此,臣也不敢推脱,唯有忝当重任罢了。只是……”他惋惜叹道,“可惜阿朮、刘整多年经营的成果,怕是付诸东流。丁家洲一战,宋军元气大伤,地方官多望风而降,李庭芝、姜才之流虽负隅顽抗,也难持久;而今陛下欲暂且罢兵,南人得以喘息,待其恢复生息,江南诸地怕是会降而复叛,日后若再用兵,便是棘手了……”
伯颜忽而止住话头,向皇帝深深一揖,目光郑重恳切:“臣不敢贻误西陲重事,只望陛下三思!江南之战应一鼓作气,禾忽虽已叛乱,仍未同海都合兵一处,只要火速平定禾忽,海都必不敢东进。西北诸王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心怀鬼胎,各自观望,谁也不敢贸然出头。陛下只要奋然出击,一举克定首逆,诸王忌惮我国朝锋镝,必将偃旗息鼓。臣以为南北两线兵事并举,并非不可……”
忽必烈笑着一叹,明白了伯颜心意,似乎也不愿勉强他,只问:“如此,依你看来,西北之事可遣何人为将?”
“……”伯颜却一时缄默,他心中似有人选,却不知碍于何事,不便直言。
“陛下!”在他沉默的空当,一人径自出列,他神情张扬,脸上亦是跋扈嚣张,“臣有一言可解陛下两难!”
忽必烈瞥了一眼堂下的阿合马,“你说说看。”
阿合马能有什么好主意?我心下疑惑,亦是隐隐不安,心头也似吊了一块重石一般。
他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袖,而后道:“蛮子国精锐尽为我军所挫,亡宋指日可待。伯颜丞相责任至重,值此之际不宜调离。灭宋在此一举,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他这番话算是附和了伯颜,朝臣虽厌恶阿合马为人,却挑不出什么毛病,伯颜听了,也微微一笑。
“至于西北……”阿合马话锋一转,摸了摸胡子,眼里精光流转,“那是祖宗根本之地,平叛刻不容缓。北平王虽统帅诸王,终是力有不逮。以臣之见,非重臣辅佐不可。”他稍稍一顿,而后不疾不徐吐出了最有分量的一句话,“眼下,除了丞相安童,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大殿内登时哗然。有人似恍然醒悟,立时出声附和;也有人不以为然,颇有异议,却不敢出头直言。忽必烈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沉思中。真金已气得咬牙,直骂贼子奸恶。而处于舆论中心的那个人,却默然立在风暴之中,岿然不动。
“陛下,阿合马所言,儿臣以为不可!”真金毅然出列,直言反驳道,“昔日阿合马欲奏请安童为三公,崇虚名而夺实权,被商挺阻止;今日所言冠冕堂皇,实是故技重施!安童是国之柱石,一日不可离中枢!平章大人此举,是要独霸省堂吗!?”
阿合马一向惧怕真金,今日不知为何,竟颇有底气。他偷眼瞧瞧皇帝,见其不置可否,更是来了自信:“太子怕是误解臣了,”面对真金的汹汹怒气,他却笑得弛然,“西陲是国朝重地,安童丞相既是国之柱石,自是抚军西北的不二人选。丞相是勋阀王孙,出将入相不在话下。值此危难之际,却要退身内朝,何以为君父分忧?阿合马只恨自己出身猥鄙,不足以号令诸王,否则早已请战出征了!”
他对真金洒然一揖,言辞见竟能听出几分慷慨的味道,“至于独霸朝堂一说,太子言重了。有陛下乾纲独断,臣怎敢专擅朝事?太子此言,又置圣上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