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真金厉声喝断,已气得浑身发抖,“贱婢用心险恶,竟敢妄图离间我天家父子!你是个甚么东西,出身卑贱的老奴婢!也敢对储君指手画脚!?”
“陛下!”真金复又跪下,向皇帝苦苦恳求,“还望陛下圣心明鉴,勿要为奸小蒙蔽!儿臣一心奉侍陛下,怎敢生出这般心思?”
“太子,你先起来!”忽必烈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正值两难之际,并不愿看到这般争斗,不待真金开口,已径自望向安童,“安童,朕欲以你为将,抚军西北,平定叛王,你可有异议?”
我心头一震:忽必烈这么快就拿定了主意,竟不给人喘息之机。再也顾不得,也上前一步,劝阻道:“儿臣以为不可!”
“朕没问你!退下!”忽必烈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我却不顾,愤然抢声道,“安童并无统兵经验,此举实是不妥!”
我还欲再言,却被安童挡在身后,抬头去看,也只能看见他萧瑟的背影。他对着皇帝郑重一揖,肃声回应,话中听不出悲喜:“国朝有难,臣责无旁贷。臣虽不才,陛下若执意委任,臣亦不敢推脱。臣……臣愿意奉命!”
他最后一句吐字极重,似要把牙咬碎。我不知这话里隐含多少愤懑、不甘和无奈。他素能隐忍,自拜相以来,矢志不移,孜孜求治。年少便登临高位,无限风光的背后,又有多少常人难知的艰难困窘。在深不可测的天威之下,浮沉起落尽在帝心,夷险荣辱难求自主。这一路走来,他到底背负了什么,背负了多少,我竟永远也难以体察了。
我心头悲凉,五脏肺腑仿佛被寒雾浸透,蔓延着无可排解的苦涩,而他却全然无觉,依旧请命道:“蒙陛下不弃,臣……愿奉命出征。”
忽必烈不料他如此痛快地应承下来,一时竟有些踌躇。皇帝别过脸,脸上竟漫出几分愧意。真金还欲出言劝阻,而阿合马等人又开始推波助澜了:
“丞相一心为国,忠贞可鉴,望陛下成全!”
“丞相西出平叛,必保国事无虞!”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望陛下勿失良机,勿留遗憾!”
……
汹汹朝议之下,皇帝似乎并没有更多的选择。他迎着朝堂上轰然如风暴一般的议论,默然良久,终于做出决断:“丞相安童以行中书省枢密院事抚军西北,辅佐北平王平叛。”
第199章 分别
朝会散后,朝臣们三三两两的下朝。安童也不滞留,待群臣散尽,也提步出了大明殿,准备回都堂理政。伯颜在他身后,疾行几步追了上来。我只和真金跟在后面,远远望着。
“丞相!”伯颜唤住他。安童闻言转身,淡笑道:“朝堂下还叫官称做甚么,你我二人还要见外吗?”
他笑得勉强,脸上的失落再也掩饰不住。伯颜不禁一怔,慢慢垂眸,黯然道:“伯颜多谢舅兄成全,而我却带累了舅兄。妹婿对你不住,也不敢奢求舅兄宽恕。”
“你说这话作甚么?”安童不禁皱眉,“事关大局,你我纵然有亲,也不应徇私。换做是我,也会如此。”
伯颜摇摇头,坦言道:“我这么做,却是怀着一份私心。不想平章大人竟借题发挥,以致累及舅兄。我只是没想到,陛下竟将舅兄外调,如此右丞相之位虚悬,都堂又该由何人主事呢?”
“如今这朝堂,有没有右丞相,又有什么区别?”安童抬头,瞻望着宫城之外的远天。晴日当空,天光无限,却让人难见光明。厚重的天幕下,周遭宛如浓云压顶一般浑重,叫人难得喘息。
“眼下这般局势,我纵然留在朝中,也不会有何作为。如今外放,凭这一副身躯,做些有用之事,也好过虚度年岁。对我而言,这也不是坏事,你又何必介怀?”安童淡淡一笑,眼里虽是落寞,话语却是诚恳。
伯颜见他这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拱拱手:“待出征之日,我亲自为舅兄送行。”
“只是西北边陲,诸王势力盘综错杂,我也不知前路如何,只能全力而为了。”安童沉沉一叹。晴暖的夏日里,面对前方未知的风暴,那双幽暗的眼眸里已蓄满凛冽的风雪。
*
朝会后我苦求几番,忽必烈却是心意不改,安童出征之日最终定在七月。临行之前,真金、伯颜分别为他践行。安童西出,不仅有平叛的重任,更要辅佐那木罕镇抚诸王,如此便不知归期何日。对于他未知的前路,我总感觉莫名的不安。思来想去,终是不忍,遂托别速真传话,以期在他离京前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