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个名字,真金眼中又燃起怒火,碍于百官在侧,只得暂时忍气。我解劝道:“阿合马定是见伯颜立下大功,有意巴结,伯颜又岂会不明?只怕是要碰一鼻子灰呢!且看着罢。”
真金脸色僵了片刻,才稍稍好转,不再言语,只哼笑一声,漠然观望。那边伯颜早已翻身下马,阿合马肥硕的身体挤上前,同他言语了一阵,而后却见伯颜从腰上解下一物,递给阿合马。阿合马推脱了两番,才接在手中,而后两人骑马一并过来了。
我和真金皆不明详情,只待二人近了,才能观望个究竟。阿合马虽然一脸喜气,眼神却是冷森森的,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怨毒。伯颜却不甚在意,仍然一副磊落模样。他在军旅多时,早已历练出一身精悍强劲的气质。在真金面前,虽然谦逊自抑,然而神色威严,望之巍然,让人肃然生畏。
真金奉旨出迎,虽有储君之尊,亦不敢怠慢,稍稍着眼打量片刻,便上前执手慰劳一番。一旁侍从早已端上酒水,真金亲自赐酒:“伯颜丞相为陛下平定南家思,功高盖世。本王替陛下敬丞相一杯!”
伯颜单膝下跪,接过酒郑重饮了,才起身道:“臣惶恐。此乃陛下筹划,阿朮效力,伯颜何功之有?”
真金闻言,默不作声,静静审视他有时,眸光突然变得犀利。观他这般神色,我也暗暗心惊,一时不明其意。伯颜却一直低首敛容,不动声色,从容任其打量。而后真金一笑,满意点点头,脸色又和悦起来,“丞相过谦了。若无丞相,三军群龙无首,可怎么攻下临安城?”见伯颜神色一滞,又宽慰道,“丞相随本王一起觐见领赏罢。宋主和全太后,陛下早已备下盛宴款待。至于系颈牵羊之礼,陛下宽仁,已下旨免了。衣冠服色亦无需改换,仍依宋朝便好。”
“臣代宋主谢圣天子宽仁厚德!”伯颜向北肃然一拜,早被真金扶起,笑道,“宋主和全太后也已到了罢,陛下吩咐务必好生款待,万不可怠慢了!”言罢,便吩咐怯薛歹导引宋主一行款款入城了。
……
有太子代为出迎,皇帝和皇后只高坐正殿大安阁,等待宋主入觐。此时,我和真金也已入殿,同诸王列坐于两侧。礼官得皇帝授意,传伯颜和南宋君臣一同入觐。伯颜先行入殿,同皇帝禀报此番战况和江南诸地安抚事宜,忽必烈又亲自赐酒,慰劳一番,当即授予他同知枢密院事,增食户至六千。伯颜只跪在地上,谦辞不受。忽必烈见他这般谦卑模样,心怀大畅,走下御座,俯下臃肿的身体,亲自把他扶起:“你是立下大功勋的重臣,是朕所倚重的左膀右臂,这点封赏还当不起吗?”
忽必烈虽和颜悦色,然而一双眸子盯紧伯颜,眼神极劲厉,似要洞穿人心。大殿上也是一片屏息,因沉寂而显得压抑。我观望皇帝神色,又忆起之前真金打量伯颜的神情,心里恍悟过来:自伯颜回京,这一言一行,都承受着来自皇帝的考验。
伯颜只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在皇帝的君威下,他不似在城外那般自若,后背绷得极紧,像是撑满的一张弓,小心斟酌着分寸,不敢有丝毫懈怠。见他这般,我心底生寒:在朝堂上,身为臣子的伯颜,在某些方面应是比我更了解这位天子的性情和想法罢。
我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目光却下意识去寻殿中某人,果见外命妇中别速真神色紧张,满脸忧惧,眸光全都倾注在丈夫身上。我向她以目示意,叫她宽心,她却丝毫看不见。
“伯颜自西域来,本是没有根脚之人。蒙陛下赐婚,又赏下大官职,才得有今日。此番平宋,全赖陛下成算,诸将协力,伯颜哪有寸功?陛下折煞微臣,臣不敢受赏。”
此言与之前如出一辙,忽必烈静静听着,见他话语沉静,并无作伪之意,审视半晌,方满意道:“丞相何来此语?朕岂会薄待有功之人,叫天下寒心?且安心领赏罢。”
伯颜又推辞几番,见皇帝情真意切,方谢恩退至一边。皇帝又坐回宝座,命礼官宣南宋君臣。一时礼乐大奏,诸人在怯薛歹的导引下缓步入觐。
因有圣意,宋人衣冠不改,是以诸人仍服宋室朝服冠冕,同殿中蒙古君臣的质孙服相比,又是另一番风貌。走在前方的两人,身形甚是纤弱。小的那位,不过是六岁稚子,似是得了教诲,不敢随意张望,只紧紧攥着身旁妇人的手,迈着小小的步伐紧步朝前走着。他身侧的妇人也不过三十,虽身姿瘦削,因穿着华服,自有一番气度。两人走至殿中,朝忽必烈、察必二人跪叩。二人身后还有南宋宗室大臣也跟着一同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