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_作者:璨钰(508)

2019-05-10 璨钰

  “他就算立下滔天大功,也不过是个奴婢!豢养的猎犬竟敢反偷主人家的肥羊——朕容不下这样目无主上的奴婢!”

  忽必烈骤然起身,厉声喝道。因为震怒,臃肿的身体也不禁摇晃,险些跌倒,老迈的他早已不复当年的精悍矫健。他看着自己不甚灵便的腿脚,更是恼恨交加,愤怒地大力捶床。

  我立在殿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发泄,怒气过后的皇帝,颓然往坐床上一陷,发出忧郁悲怆的长叹,而后似想到了什么,又怒而开口:“他不过是个奴婢!仗着自己立下战功,竟敢滋生轻慢之心!藏匿珍宝玉桃盏,私授亲信官职,滥杀丁家洲降卒……这一桩桩事,岂是人臣所为!又岂是把朕放在了眼里!”

  皇帝盛怒之下,随手拂掉案几上的梅瓶,精致易碎的瓷器跌落地面,发出空洞无力的破碎声,恰如此时色厉内荏的皇帝。

  他在担忧什么?他在惧怕什么?原来,就连至高无上的君王,也有恐惧和无力的时候呢!

  我心底冷笑,不动声色的,把这些思绪都生生压了下去。

  “这些罪状是何人上奏,可有实证?若果有嫌疑,自是交由有司按问,查明实情后依律处罚。陛下不问是非黑白,便将伯颜囚于獒犬之中,说是小施惩戒,实欲夺人性命!如此看来,陛下并不在意伯颜是否真的有罪……”

  我无视皇帝的一双怒目,淡淡说着:“告发伯颜的人是阿合马罢!可惜伯颜一颗忠心,拿不出什么玉桃盏来讨好阿合马,否则怎会遭遇这等祸事?”

  犹记得那日和真金出城迎接伯颜回朝,百官之中是阿合马一马当先,上前相迎,伯颜当场赠给他玉钩绦。我那时不明其意,后来经别速真提起才知,阿合马向伯颜讨要宋室珍宝,伯颜哪敢贪藏宝贝,无以馈赠之际,只得拿出随身之物。阿合马却以为遭到了轻慢,故衔恨诬陷。

  “宝物易得,良将难求。南家思坐拥珍宝无数,没有护国良将,江山和珍宝还是拱手让与他人。南宋千里江山,伯颜都奉与陛下,毫不居功,岂会私藏区区宝物?”

  皇帝半晌不语,脸上的怒火渐渐消弭,他不愿正面回应,仍是疾言厉色,强词反驳:“夺取蛮子国土,乃是史天泽之功,伯颜一个没根脚的奴婢,又有何勋劳!”

  他双目通红,像一只恼羞成怒的老兽。强悍的外表下,却是一颗猜疑不定患得患失的心。他对权位有着天然的敏感和独占欲,容不得丝毫侵犯。

  我摇头一笑:“这里不是朝堂,父皇何必说这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史丞相刚到江南便病殁了,这笔功劳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

  他见我笑着,忿忿瞪我片刻,一腔怒意再也泄不出来,只是扭身而坐,沉默不语。我明白他在犹豫,便趁势上前,伏在他身旁,好言劝道:“这江山是父皇的江山,儿臣是父皇的女儿,难道不为自家着想?只是江南虽平,西北未靖。禾忽之乱平息了,海都、笃哇却非善类,会不会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国朝还多有用到伯颜处。儿臣只怕父皇逞一时之怒,冤枉了忠良,做出自毁长城之举。即便伯颜真的有罪,无非降职责罚,之后戴罪立功也无不可。父皇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他的忠心么?他一个无根脚的人,官职名号全赖父皇赐予,若有异心,父皇还怕拿捏不住么?”

  我这话说的露骨,直陈皇帝心底的隐忧。阿合马再诬陷谗害,不过是逢迎上意,忽必烈有意的警诫和敲打才是根本。阿合马罪状昭昭,仍横行朝野,若要论罪,哪里还有今日——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还是皇帝的意思。

  我不再说话,留出空间给他思考。老皇帝闭目想了半晌,终是沉沉一叹:“玉昔帖木儿、爱薛也曾苦劝,力保伯颜。而他是否有罪,还待详查。朕也想信赖伯颜,但朕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既然有人上奏,自是要详查。只是何必将他系于狗圈?伯颜昔日丞相之尊,今日却得这等落魄境地,说出去怕是要让宋人耻笑!他不是供陛下取乐的鹰犬,而是征战一方的三军统帅,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父皇不顾念伯颜,便不想想别速真和帖木伦姨母么?”

  我恳切相求,一时不忍想象困顿在狗圈的伯颜是什么光景。皇帝静静审视我半晌,终于松动:“你回去叫别速真放心,朕会命人将伯颜放出狗圈,只是他仍是戴罪之身,这罪案先递下去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