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_作者:璨钰(583)

2019-05-10 璨钰

  这是皇帝给他的最后机会。今日集议,也是为了彰显公正。此等要事,需得双方对质、百官信服,如此,朝中风向变动,政令更张才会顺畅无阻。

  卢世荣干笑了几声,面上尽是难言的苦涩,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憋出话来:“陈大人言臣擅支钞银诸事,确有其事,臣无从申辩。可是敛财害民之说,实属冤枉。臣所行诸事,悉得陛下允准,如今却以此论罪,莫非当初连陛下都一并错了?”

  他声色并不高扬,可是言辞诛心,直接把皇帝也绕进去了,一时让陈天祥陷入被动。在场汉臣闻言,皆面露忿色,愈发恨其奸恶。可是诸人再气恨,也不得不承认卢世荣所言属实,当初的政令若无皇帝允准怎能施行?做出最终裁断的皇帝,难道就不担责吗?

  殿内气氛一时尴尬,众臣忍不住低声私语起来,待议论稍歇,翰林学士赵孟传出列进言:“卢右丞心有不忿,就事论事则可,何故言及陛下,其心可诛!右丞初以财赋自任,当时人情不敢预料,将谓别有方术,可以增益国用。及今观之,不过御史之言(1)。右丞不恤民力,各路酒课增至二十倍,欲以一岁之期,取十年之积。如此必民间凋耗,天下空虚,于民有损,于国无益。也不知这增收的钱财,都流到何处去了?右丞白身进位,本是深孚圣恩,如今行不副言,辜负陛下,实属欺诈!大人不思己过,又何来抱怨之词也?”

  赵孟传寥寥几语,便将皇帝牵扯其中的窘境巧妙化解。卢世荣嗒然若失,当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摇头后悔不迭:他情急之下,以为扯上皇帝便可驳回罪责,哪知自己定罪已成必然,如此不分轻重只会罪上加罪。

  他定是忘了一条众人皆知的道理:皇帝从来都不会错的。

  见他罪无可逃之际还强词争辩,诋毁御史,真金亦愤然上前。他此前多次向皇帝谏言,皆被驳回,忍到今日亦无须再忍:“世荣上任以来,以诛求掊克为己任,官卖取利,广增课税,犹嫌不足。岂不知财非天降,安得岁取赢乎?恐生民膏血,竭于此也。岂惟害民,实国之大蠹!” (2)

  太子一言定罪,忽必烈听了,都大为震动,拧眉瞪视卢世荣,又恼又恨,却再无言辞。皇帝沉默不发,群臣亦默然,自知此时天子心中已有决断,不宜插言。可是隐忍许久的台官和汉臣,到底是轻松地吁了口气:卢世荣倒台即在眼前,几月以来被压制被打击的恶气,终于可以一泄而出了。

  史彬垂目立在众人中,脸色木然,神魂俱失。刚刚辩论之际,他心存顾虑,未敢出言搭救卢世荣,可待太子言罢,其势已成,当真再无搭救的机会了。

  史彬茫然抬头,目中空无一物,无意中眼神同我汇至一处,我想到他此前所求,当即如遭针刺,别开了眼眸。不经意间,却瞥见一人于百官中垂手而立,嘴角噙着冷笑,眼里写满轻蔑,朝上风云暗涌,他只冷眼旁观,一副不屑于争的模样。

  我默默打量那人许久,恍惚想到一事,心里再难平静:当初举荐卢世荣之人,不正是他总制院使桑哥?卢世荣今日遭众人攻讦,他既不置一词,也不显丝毫慌乱,着实令人生疑。

  待我收回心思,皇帝早已拿定心意,话头抛给主持集议的安童:“卢世荣是你下僚,今日之事,丞相是何想法?”

  此言一出,殿上再度沉寂下来,众人目光遽然望向一人。昔日卢世荣入中书,曾有安童支持;而后卢擅权不法,安童却隐忍多时;卢从气焰醺醺到走向颓势,除却群臣非议,安童与御史台联手自是关键所在。及至今日,卢世荣事败在即,他这个首相又作何感想呢?

  真金亦饶有深意地打量着安童,慢慢眯起了眼睛,可他脸上并无担忧,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默视一会儿,心里便明白了,安童的态度不难猜得。

  朝上另一边,卢世荣也翘首望着首相,目光带着乞求,安童没有回避,回眸瞥了他一眼,眼里却是失望、厌憎和漠然。他不是没给过卢世荣机会,可对方并未珍惜;他也曾对卢世荣寄予厚望,可对方一再辜负。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呢?

  安童向皇帝郑重一揖,而后开口:“世荣昔奏,能不取于民而岁办钞三百万锭,令钞复实,诸物悉贱,民得休息,数月即有成效。今已四阅月,所行不符所言,钱谷出者多于所入,引用憸人,紊乱选法。”(3)

  安童所言,陈天祥的弹文里亦有提及,此刻重申,自因此事乃最为要害之处。卢世荣害民也好,擅权也罢,如若真能敛财,于皇帝而言,都是利大于弊;而此刻,夸口许下的承诺无法兑现,反而惹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留着他,皇帝还能得到什么呢?白白招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