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言语并无羞惭之意,真金听了一噎,更要作色,见我脸色难看,勉强忍住,只是告诫似的瞪了我一眼。
好自为之。我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那和忽必烈神似的眼神让我再熟悉不过。二人在政见上多有龃龉,于此却是父子同心。
想到这里,我只觉无奈:安童昨晚的想法未免乐观,他想娶我,忽必烈不同意,换作真金,也未必同意。
低头呷了口茶,把这个念头抹掉,又听见真金声音:“陛下命你审问卢世荣及其党徒,你便是这么审问的?”
他语带讥诮,那不满之意太过明显,我不由侧目,安童见太子斥问,只得起身回道:“卢世荣伏诛,其党徒俱已罢免,所用人中实无罪者,由陛下亲裁——其中有何不妥?望太子明示。”
安童语气温和,但态度鲜明,分毫不让,这在真金看来,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冷冷盯视着,怒极反笑:“表弟,你当真出息了,在朝多年,果然深谙为官之道。夫宰相者,上佐天子,调理阴阳——朝堂之事,你就是这般和稀泥的!?”
这一句犹如掌掴,刺得安童脸色发白,他强忍片刻,沉住气,冷目回视太子,并不退让:“卢世荣已死,割肉喂鹰,太子犹嫌不足?卢氏上任不足半载,所用党人,便是有罪,又怎敌昔日郝贞耿仁之辈?臣自问处事公允,按罪论罚,太子还有何不满?”
“本宫当然不满!”
真金一拍桌案,声如惊雷,脸色怒极,“潘杰、冯珪、撒都丁、要束木……这等奸党尚未伏法!你不认得他们,本宫一个个教你认得!”
他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审视,“当初便是本宫手下留情,让潘杰冯珪之辈侥幸脱身,否则卢世荣当政,如何使得阿合马党徒再入朝堂,以致搅得满朝腥乱。卢世荣身死,未必没有奸邪前赴后继。此番就是要他们无人可用,阿合马旧党,本宫一个也不想再看到!安童丞相,你明白吗!?”
真金声色俱厉,脸色骇然可怖,那意志过于坚决又过于强悍,安童一时震动,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除掉此辈,便能四海无事,天下太平?趋炎附势,人之天性。但有权奸在位,便免不了群邪蜂附。这等人……杀不完的。”
真金脸色仍是青白,安童见了,不免叹息:“太子可还记得张散札儿?”
见他无动于衷,安童只得再说道:“当初阿合马倒台,其奴仆张散札儿亦被定为死罪。此辈为侥幸活命,一口咬定阿合马家财隐匿甚多,若能查得,可资国用。陛下当即允命,一时凡有干系之人,皆被拘捕,牵连无辜甚广,以致京师骚动。后来不得不叫停此事,平息纷扰……太子意在除恶,臣不是不懂,也绝非有意姑息。只是值此更迭之际,务求平稳。若相逼过甚,不但殃及无辜,更虑奸人抵死反扑……那样的后果,臣恐承担不起……”
我听闻这话,只觉悚然,一时不敢深思,桑哥的先前的话语却骤然浮上心头:落网的鹰犬反扑起来,也是能伤人性命的!
他是在暗示什么?他用意为何?我无暇多想。这些事桑哥明白,安童自然明白,可是真金为何不愿明白呢?
一席话说得真金默然,他眉头皱成山川,嘴唇也因焦躁而发白,“照你这般瞻前顾后,赏罚不明,朝事岂不混沌不堪?”
安童闻言苦笑:“太子何必一意孤行?昔日许衡因病请还,殿下还曾遣人慰勉,‘公勿以道不行为忧,公安则道行有时’;而今,殿下又如何这般心切?便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真金闻言,再度陷入了沉默。他思虑半晌,突然烦躁不堪,攥起茶杯猛然灌下,心头火反而愈燃愈烈。
“昔日何时,今日何时?本宫隐忍多年,如今确实等不得了!奸邪为祸朝堂久矣,若不能一网打尽,势必卷土重来,重演阿合马之祸。这样的后果,又岂是丞相所能承担?”
他厉声反诘,安童一时语塞,知他劝无可劝,只问:“如此,太子准备如何?”
真金冷笑看他,“丞相既不愿出面,本宫便亲自出头,向陛下请命。便是无果,我也曾争上一争,其无憾也。”
这言语不无讽刺,安童却恍若未闻,只是忧心:“太子恐怕未必见到陛下。圣上年高,政务多由南必皇后署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