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拱手肃声道:“大汗所言诸事,臣心中都有成算,就等与省部同僚集议,待陛下裁决。财赋钞法之事,臣还想得明白。大汗不必忧心,全心备战即可!”
他回答得自信又痛快,忽必烈十分高兴,脸上愁云一扫而光,击掌笑道:“汗国庶务,全赖先生助力!”又嘱咐道:“朕放心了,先生年岁大,也退下休息罢。”
王文统退下后,由怯薛护送着回去了。待他背影消失,忽必烈用指头敲敲案几,眯着眼问安童:“窦汉卿说王文统学术不正,人品不端。你怎么看?”
呃,原来是窦先生背后奏他一本,窦默、姚枢等人是纯儒,讲究王道。王文统自负理财之能,又曾跟忽必烈宣扬霸道权术,怕是让儒臣们很不安吧。
背后谈论大臣,似乎并不太合宜,安童脸色一白,很是犯难,只能含糊答道:“臣年幼,少不更事,怎敢妄论大臣?”
看他一副面瘫相,我就觉得十分有趣,偷偷向他做个鬼脸,他依旧板着小脸,不敢回应。
然而,他的含糊其辞让忽必烈很不满意,忽必烈一拍桌子,扬声道:“痛快说!”
安童见大汗不悦,也不敢再耍太极,只得老老实实回答:“眼下是用人之际,大汗还是以国事为重。平章大人之才,不可多得,廉孟子举荐之人总不会错的。至于窦先生所言,尚需观察,不能错枉了贤能。”
忽必烈笑着摇摇头:“同样是儒臣,窦默直言文统其人不可靠,许衡、姚枢等人却没有表示,这事不好说啊……过夏后,我即将出征,到时汗国重事都要托付王文统,我还多少有些忧心。”
“王平章以布衣之身拜相,报答圣恩还来不及,怎会不尽心竭力?况且误了军国重事,于他又有什么好处?臣虽鲁钝,王平章所做的事却都看在眼里,中书省自他主事以来,法度日渐完备,事体明白,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安童又为王文统说了几句好话。
忽必烈闻言,眼睛一亮,指着安童笑道:“你啊你!怪道你额吉总夸赞你,年纪虽轻,道理却比大人还明白。之前为何还吞吞吐吐,这不说得很好?”
“大汗过赞了,臣年幼,尚需历练。”安童不禁夸,脸色又红扑扑的了,虽是谦逊敛容,眼神却越发明亮。
“欸!”忽必烈摆摆手,“年轻怎么了?年轻未必不通晓事理。”说着,突然捏了捏我的脸蛋,“察苏更年幼,说话行事却很有见地,”他似乎来了兴致,把我往上抱了抱,扭过我的脸,瞅着我的眼睛笑道,“来!你也说说,刚才王文统一事,你怎么看?”
唔,哪里想到他会问我此事,一时有点发蒙:要我评价朝中大臣,未免有些为难。对于朝事,我都是间接得知。王文统入相不到半年,怎能看得准啊?
默默低下头,咬着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安童面无表情看着我,忽必烈却催促上了:“大胆说说,朕又不外传,你怕什么?你虽不熟悉王文统,窦先生你是了解的,他说的话可都可信?”
我当然想让忽必烈重视我,日后说话也能更有分量,如今他正是在给我机会,可是评价朝臣却比单纯议事更复杂,说不好会得罪人的。
埋头思忖半天,我咬咬牙开口:“儒士常以君子小人论人,没有折中的余地。可儿臣认为,一个人若不是君子,也未必就是小人。窦先生说王平章人品不端,也许只是他执着于为人操守。王平章即便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奸恶之人!”
我的声音低沉徐缓,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留心忽必烈的反应,一边斟酌着:“儿臣以为,做官不只为了树立道德榜样,而是要看真才实干。否则,袖手谈心性,于民又有何益?王平章才具如何,父汗自是清楚。至于窦先生指责他人品一事,目前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罢。”
说罢,抖了抖一身冷汗,我已做到最大限度的客观陈述了,可对于窦先生,还是多少内心有愧。儒生不言利,窦先生福过于正直,而王文统以理财之能入相,不像窦先生那么讲求原则,这也许是二人三观不合的原因?我也不甚清楚。只是目前并未看出王文统有弄权的迹象呀。
我对儒家学说本无偏见,但君子小人那一套说法,实在无法苟同。一些道学先生动辄站到道德制高点上评判众生。好像一个人只要品行有亏,那么他无论做什么都不对了。这不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