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陵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目光平静地说:“阿修哥哥,我要和你谈谈。我可以到你的船上去吗?”
叶修刚要婉拒,可看到她的眼眸里毫无波澜的时候,还是点了点头。
北雁立即抱起惠陵,脚尖在画舫边缘一点,轻飘飘地落到了船尾。他望着惠陵一步一步端庄无比地朝船头走去,自己却伫立原地,如同未能被月光消弭的背光处。
蓝河同叶修点点头,识趣地往船尾走,走到北雁旁边看风景——虽然他那个方向,视野里只有茫茫的暗墨色湖面。他多次忍不住朝船头抛去余光,瞧见叶修继续烧起火炉,继续煮起热茶,继续含笑地洗耳恭听。
当初说是做戏,可后来的这些,到底是还不是呢?演得太投入了,自己实在是不知真假了。
许是蓝河瞧得太入神,北雁竟忍不住开口解释了一句:“殿下是在解释外边那些关于她的传言。”
“传言?就是……”蓝河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北雁。
北雁低下头,神情模糊不清:“礼部尚书家的小姐被她推进了湖里,是因为尚书家小姐的侍女迷路偶遇了叶将军,被叶将军遣人送回了,尚书家小姐却找茬把那个侍女嫁给了一个五十八岁的赌徒当通房;丞相家的小姐被她甩了三马鞭,是因为丞相家小姐为了秋猎时拿到头名的彩头——那把鹰嘴牛角弓送给叶将军,强买了一批贫民子女在家中后院当活靶子练手,七日内就有十二人毙命;前一任京兆尹家小姐被她扔进了青楼,是因为京兆尹家小姐强行把西北几个州颇有几分颜色的民女全都抓进了青楼,只为……”
一桩桩一件件令人触目惊心的旧案,听得蓝河心里直打鼓:“殿下不是今上的幼妹吗?不能直接让大理寺审判吗?”
北雁没有抬头:“你以为,什么样才是真正的恩宠?”
蓝河怔住了。
“天家无亲情。殿下,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北雁说罢,不再言语。
蓝河又看向船头。惠陵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口中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却仿佛在说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就像站在观音大士身畔的龙女,人间喜悲皆与她无关。而叶修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火炉中跃动的火焰,一边不断地拨弄着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微响。
又待了一会儿,惠陵公主才说完。她自始至终双手紧紧地捧着那个汤婆子,不肯接叶修斟的茶。见她起身时有些摇摇晃晃,北雁急忙上前扶住她。
叶修把船拨向画舫的方向,方便他们回去。惠陵抓紧了北雁的衣袖,却又回过头,嗓音沙哑地问:“阿修哥哥,我刚才说的,你可都听见了?”
叶修眼神温柔,蓝河却看出了几丝不忍:“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北雁把每一桩事儿的缘由都写信寄来给邱非了,邱非也都件件说与我听了。”他顿了顿,却抱了抱拳,“殿下心忧天下、体恤万民,实乃社稷之大幸。”
惠陵的脸陡然失去了血色。她望着叶修,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奔涌而出。北雁轻轻抬起右手替她擦泪,泪渍在黑色的衣袖上晦暗不明。
惠陵死死咬着牙关,屏息了片刻才长吐一口气,目光平静地也向叶修回以一个抱拳之礼:“叶将军谬赞了。”
接着,她转脸示意北雁离开,二人就再次从来路飞掠了回去。
蓝河走过去,想安慰叶修一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直接把叶修扑倒在船舱里了。溅起的水花把两人裤脚鞋子都打湿了。
“刚才是什么——”蓝河手忙脚乱地翻身爬起来,在原地摸索着,“咦,她怎么把汤婆子给落下了?”
“那个,名义上是我送的。”叶修摊了摊手,“她哥给她的,骗她说是我送的。”
“她哥原来这么喜欢说媒啊?”蓝河撇撇嘴,“那这怎么办?”
叶修眼神闪了闪。他掂起汤婆子端详了几眼,突然弯腰将汤婆子放入了水中,就好像只是放走一朵莲花一般。蓝河只瞥到几个气泡冒上来,就见汤婆子消失在湖底的水草泥沙中了。
“带不走的,当然就不带了。”叶修递给他一杯热茶,语气怅然。他看着蓝河喝完半杯水,才犹疑地说,“西北那边又闹起来了。”
“你是说——”
“我今晚就出发。”
第12章 第 12 章
蓝河沉默了片刻,笑得有点勉强:“那可得快点回去收拾行李了。你前几天出门穿的袄子还得填点棉花进去。仓库里拾出来的几件内甲我还可以帮你改改尺寸。还有几罐酱菜你可以带着吃,是用桃花酿做的。你喝不了酒,我就给做成酱菜了。你那几杆烟枪里面都积灰太严重了,我给你清理了一下,还搁在阁楼上晾着。邱非说你老想不起来吃饭,我做了些压实耐放的硬麦饼,你实在来不及吃,就带一块就两口酱菜。你的马鞍上边有磨破的地方我也给你补好了,要不然硌到马容易颠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