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想着往事,目光微沉,陈老爷见状,连忙替他满上一杯酒,又殷勤地劝酒劝菜。
贾雨村笑了笑,谦逊地说:“我如今已不是官身了,莫再叫我大人,陈老爷直呼我名字就好。”
“也罢。”陈老爷细细打量贾雨村,见他虽然失了官,却依旧磊落坦荡,气质沉稳,面上不怨不怒,颇有君子之风。
陈老爷从善如流地应下,笑道:“想来贾先生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我们也不好拦着,只盼着将来您能再度为官,替我们老百姓主持公道呢!”
“公道自在人心。”贾雨村对现如今的官场很失望,就算那四大家族已经落败了一大半,将来也难保不会出现新的四大家族。
他转头看向陈佑名,语气中含着歉意:“听闻几个月后你就要成亲了,只可惜我不能来喝你的喜酒了。”他举起酒杯,“我先预祝你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陈佑名道了谢,和陈老爷一起举杯,三人共饮后,陈佑名叹了口气,道:“刚才父亲说的对极了,雨村兄万万不可妄自菲薄,您之前处理的几桩案子,不少百姓都称好呢!遇上权贵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虽然没做过官,也知道鸡蛋不能与石头相碰,就连当今圣上也有对着臣子妥协的时候,更何况您呢?”
陈佑名非常敬佩贾雨村的学识与才华,舍不得他走,便想着再劝一劝:“就算一朝失意,也不能就此没了进取的心。依我的意思,雨村兄不如暂时别走,留在京中静待时机,将来未必没有转圜。”
贾雨村心意坚定,不置可否,只道:“离动身还早呢,我上午才去了车马行,下月有人同行,那时再起程。”
陈佑名算了算日子,还有二十多天,心中又高兴起来:“那可就太好了。这么算起来,我们还能再多聚上几回。到时定好了动身日期,千万要告诉我,我一定去送送你。”
贾雨村点头应下。
一时用毕酒席,下人们将残桌撤下,换上好茶与点心。
陈佑名请贾雨村喝茶,陈老爷起身出去更衣,进来时手里捧着一个锦匣,他把匣子放到贾雨村面前,笑着说:“既然贾先生执意要走,这份程仪是我们的微薄心意,还请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贾雨村打开匣子,里头是整整齐齐的一叠银票。
他并不是一个过份清高迂腐的人,况且他先前本就打算问陈佑名借些回乡的银两。
他看着这些银票,伸手只取了三张,然后起身对陈老爷作揖:“多谢陈老爷厚爱。不怕你们笑话,我本来也有一些积蓄的,前几日为了能顺利辞官,四处送礼寻人情,费了好大的力气,这才弄得两袖空空。这三百两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多谢多谢。”
“贾先生实在太客气了。”陈老爷赶紧伸手将贾雨村扶起来,听他这样说,心里难免暗自叹息两声,真心劝道,“希望贾先生不要怪我唐突,请全部收下吧。上回那件事,还是多亏了贾先生您肯替我们作主,在其中周旋,那时就想好好谢一谢您了,只是您高风亮节,坚辞不受,我这心里始终都记着呢!”
陈老爷将锦匣往贾雨村面前推了推,贾雨村反手推回去,大大方方地说:“我只需要三百两就足亦,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将来必定归还。”一面又向陈佑名讨要纸笔,说要写张借据。
慌得陈佑名连连摆手,哪里肯答应他,陈老爷也急着说:“贾先生真是……您这样,倒让我们不知如何是好了,快别再提什么借据的话。”
贾雨村微微一笑:“也罢,我记在心里就是了。”
陈老爷这才松了口气:“一路上山长水远,贾先生身边多带些银两傍身才好。我虽没什么大本事,银子倒是不缺的,贾先生千万不要同我客气。”
“多谢,这些已经够了。”贾雨村心里很感动。
上一世,他坐牢之后,当初交好的那些朋友瞬间没了踪影,只有这陈佑名时不时带些吃食衣裳之类的来看望,让他在牢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陈佑名还想再劝,陈老爷在桌子底下悄悄扯了扯儿子的衣袍。他知道读书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傲气,生怕落下一个用银子砸人的坏印象。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被他养得性子单纯,在接人待物上有些欠缺,幸好贾先生不计较这一点,倒是与他相投得很。
“贾先生,请喝茶。”陈老爷提起上午刚发生的闲事,以作谈资,“贾先生听说了没?今天上午锦衣卫围住了宁荣两府,听说已经在抄家了。我听家里的下人说,南门菜市口那里被堵得严严实实,官牙在发卖那两府的下人奴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