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续之朱颜醉_作者:筌筌续红楼(58)

  原来这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蒋玉菡。他才刚别了宝玉回来,料路上必会遇见贾府来追的人,见这丫鬟上了车,递给她一条手帕子擦干脸,正欲劝她们回去,无意恍见那条大红汗巾垂在她腰间,忍不住问道:“可是袭人姐姐?”袭人正在想着宝玉如何这般绝情,忽见他这么问,便道:“公子怎么会认得我?”蒋玉菡笑道:“姐姐身上这根腰带是我赠与宝玉的。”袭人登时明白:原来他就是上回宝玉挨打的起因,果然一般风流婉转,同宝玉似一类人。又摸到身上的腰带,因这两日急糟糟的也没心思打扮,原是胡乱穿戴了的,此刻顿觉系也不是褪也不是,好生尴尬。

  那蒋玉菡这时见了袭人,瞧雨水冲刷了她面上脂粉,虽不是绝色,但谈吐有度,举止有方,当日与宝玉一干人等酒间作词,无意提到“宝贝”,果然也是个“宝贝”,又见自己昔日赠与宝玉的东西被袭人收了,便有一个思忖:这样一个品貌,不愧公门侯府□□,我也曾出入豪门之家,见识过些许浓翠脂粉,然可恨我寒门薄命,少不了被世人言传作践,如今虽积下几分家资,奈何都中人情险恶不可久留,但去那寒烟之地僻静之乡,置几亩房院,过几年清净日子,也未尝不可,只可恨朋友知己都散去,如今宝玉撒手红尘,更添浮生飘零之叹,眼前不禁替袭人想去。此时袭人心中也正犯难:宝玉眼见是难以回头了,她自被卖与贾府,前后服侍老太太、湘云、宝玉皆是一心一意,不想最后却没了着落,好生烦愁。如今见了蒋玉菡这般情景,正好比黑屋里蒙头乱撞摸到一扇窗户,少不得想叩问一下。

  二人正各自胡思乱想,忽听蒋玉菡问袭人有何打算,袭人见冥冥之中已有前缘,况又在外面,左右没个人能商量,便顾不得避嫌,把心事说一二分与他听。袭人因说:“宝玉自小便有些呆意,我们这些身边人何曾少了劝解,只因这一年府里逢遭变故,他经历了些生离死别,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岂料得他竟真的狠下心,弃我们不顾了。如今我能有什么法子,既跟丢了他,不过赶回去向太太领罪,再往后的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你难道有什么好法子,能议论议论。”蒋玉菡笑道:“我倒劝姐姐想开些,繁华不过过眼云烟,我亦见过一些富贵中人抛家舍业之事,反比穷人更多决心,穷人多半是走投无路避世而已,富贵人多半是心已通悟了。常言道富贵迷人眼,能从富贵中舍出来,是最难挽回,且宝玉生来便有通灵宝玉护持,想来他终究不是凡尘之人。”

  袭人听了这番言论,思道:果然是混在一块胡闹过的,想法都这般怪诞不经。因问他道:“你既然也这般想,难不成将来也是要抛家舍业的?”蒋玉菡笑道:“姐姐误会了,我正筹谋去哪里成家立业呢,就算将来要抛家舍业,离那一步还远呢。况我如何能跟宝玉相比,有姐姐这样的人来辅佐,除了宝玉,有谁能舍得的。”一语未了,就觉话有唐突,正欲向袭人告罪,却见她脸上并无恼怒之色,只两只手在哪里绞着手帕子,便知她心意。外面雨水敲打着车顶,二人都有些心浮气躁,你一言我一语,竟越说越投机,没了礼法。车已不知奔到何方去了。

  且说那一日宝玉走失,茗烟吓得不敢回来,夜里悄悄问贾府小厮打听了一下,说宝玉还没回来,自己便仍在外面到处找寻。夜来宵禁,茗烟悄悄摸进自己家里,也睡不着,想起就这么在街上乱找,没个头绪也不行,遂又仔细把宝玉最近的言语在脑中过了一遍,恍惚间记起,宝玉最近说梦到甄宝玉出家了,他两个是梦里的好兄弟,他便也要去大荒山寻甄宝玉,又念叨什么归去来兮吾归何处,因他这痴话比常人说的多,茗烟也没甚在意,如今想起来,莫不是真去了。想到此处,第二日一早,便忙忙的问了几处寺庙和道观,和尚道士们只听说过,却都不知这大荒山究竟位于何处,直问到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道,终于说:“出城往北,沿着问愁河水,只捡那河边最难走的路往前走,走到无路可走时,就到了。”茗烟听了忙急急的纵马去了。

  茗烟骑马沿着问愁河的方向往上游追溯过去,果见路越来越崎岖,走了半日,马也跑不起来了,只好牵着往前走,又走了一个时辰,路上都是些碎石荆棘,人和马不时被剌到,茗烟嘴里骂起来:“别说二爷,一个人影也没见到,这老道指的什么路,回去揪光他胡子。”正骂着,忽见前面一个人坐在地上,衣衫破碎,形容憔悴,可不正是宝玉。喜得茗烟喊道:“我的爷,可算找到你了。”忙走上前去,只见宝玉身上衣服也破了,玉也不见了,神情也萎靡,茗烟问他玉哪儿去了,宝玉只说饿了,幸好茗烟带了些干粮,赶紧让他吃了,又就着水壶喂了半壶水。他一面吃,茗烟一面浑身细摸了一遍,见没有什么磕碰受伤,才放下心来,跪在地上阿弥陀佛的念了几十遍。方扶着宝玉慢慢往回走,直至第三日早晨,两人方回到城里。茗烟又道:“虽然老爷太太们在家急等二爷,咱们也不能就这么衣衫褴褛的回去,定说二爷在外面糟了什么大委屈,小的免不了会被打死。”幸而茗烟身上常备着一些碎银子,新买了一身衣服,到一间客栈洗净身子给他换上,方领着飞奔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