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应了一声,随即将昨夜探得的情况一一道来。他愈说下去,听得众人愈是心惊。
“……灵州城高三丈,环以黄河。”慕容复沉静地下了结论。“全城俱有浸水护城毯包裹,防城器械完备。内有重兵把守,强攻的话,怕是十天半月下不得它。”
“你好大的胆子!”高遵裕忽而一拂袖,怒道:“竟敢危言耸听,还未出兵,便灭我之志气,长敌人之威风!”
“太尉教训得是。”慕容复闻言神色不变,反倒微微一笑。“太尉深谋远虑,胸有成竹,区区一个灵州城,何足为虑。想来此行是携来了攻城的良策利器了?若有攻城车,配备火油攻之,如今正是天干物燥的季候,哪消十天半月,便是三五天也绰绰有余了。”
却原来刘昌祚此行只得五万汉蕃军兵力,未有大队民夫随行,故而辎重俱以轻简为原则,笨重的攻城车不曾带得,就连床子弩也未带得多少,打仗只靠神臂弓压阵。高遵裕兵力八万,倒有九万五千民夫随伺,可惜他以外戚身份蒙荫,向来在朝野打混如鱼得水,攻城守城的道理却一窍不通,此来细软行装打点得倒是齐全,攻城器具却一样不曾备得。故而慕容复这一句诘问,竟是当场将高遵裕问了个无言以对,支支吾吾半天强撑道:
“攻城车不曾带得有。”
“那想来火油是备得有的了?”慕容复瞧他脸色,心知肚明,微微冷笑道。
“高太尉,那日刘某正待乘胜攻城,因为幕府在后未敢。”这时刘昌祚上前一步,拱手恳切谏道:“前日磨脐隘之战,刘某观西夏国兵重退保东黄河渡口东关。今日太尉强兵既至,我若围城不攻,主力攻打东关,断其外援粮草,灵州不日则成孤城之势,即时不必我攻,城必自下。只是有一点:我军粮饷今日全仗鸣沙州给养,还望大帅攻城之余,调士众护好粮饷,据鸣沙以待,防备夏军抄绝后路。”
高遵裕脸色忽青忽红,阴晴不定了一会儿,忽而大笑道:“好个刘昌祚!”笑完随即一敛容,戢指指着他厉声道:“我素日只听闻官家说你‘迂阔’,却不想竟然迂阔至此!此等方法,只守不攻,倒像个缩头乌龟模样,何德何能扬我大宋国威!本官手下军士八万,民夫九万余,便是令每人漏夜背一囊土,垒于城下,天明即可破之! ”
不料他竟出此狂言,就连辩才无碍的慕容复也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个俱目瞪口呆地矗立当场。
“这岂不是让兵士前去白白送死!”乔峰却是第一个怒道。“民夫也罢,将士也罢,哪一条不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不懂行军打仗便罢,我却见不得你这般不爱惜人命!”说着踏前一步。
高遵裕见了乔峰昨夜叱咤沙场,威风凛凛的模样,这时又见他怒发冲冠,衣衫尚带血迹,更显狰狞,不由得心生惧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抖着手抬起来指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这时亲兵见状纷纷冲上护驾,拦在他身前团团围定。
“乔骑尉!”刘昌祚提高声音,出言喝止乔峰,随即向高遵裕一揖:“我泾原军儿郎言语无状,冲撞了太尉,万望海涵莫怪。”他这话说得并无半分歉意,随即一正色道:“方才太尉所言之策,却望再三思索为是。西夏守城兵力强盛,若以弓弩我待,只怕此计便行不通了。”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这时有亲兵护定,高遵裕心下一松,顿时又恢复了适才的气焰,冷笑道:“灵州城已是本官囊中之物,刘钤辖也不必争功。攻城之事自有我环庆军理会,泾原军负责周边营防便是。只是……”他顿了一顿,眼里忽闪过一道阴狠光芒,缓缓道:“刘钤辖既是连手下一个小小骑尉都收束不住,又何德何能节制得了五万将士?倒不如今日由本官行使统筹全局之权,将钤辖兵权移交给得力之人……”说着一指立在刘昌祚身边的姚麟,“……也免得来日愆误了军机。”
最后几个字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又是得意,又是恶毒。
乍闻此语,众人神色俱是大变。
姚麟已不等他再言,一掀袍单膝跪下,斩钉截铁地道:“末将不敢受!”
“天子金口玉言,封我为环庆泾原二路军统帅,我既有令,姚将军如何不敢生受?”高遵裕阴测测地笑道。
“姚某自幼随兄长从军,辗转边关,自入得刘钤辖手下,蒙他言传身教,才懂得什么叫做‘节制如山’,又是什么叫做‘爱兵如子’。”姚麟抬头,直直望着高遵裕双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慨然道:“姚某虽一介武夫,蒙钤辖教导了这些年,也晓得了‘忠’‘义’二字的道理。泾原军上下五万军士,对钤辖莫不敬爱服从,令行禁止。今日太尉若夺钤辖兵权授予他人,便不说姚某第一个不服,便是泾原军随便哪一个弟兄,只怕也是要不服的!太尉莫非不省得这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