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另一辆车门帘一掀,一个使女露出头来,脆生生地道:“我这车中乃是蔡尚书儿媳,辈分让你一辈,官却压你家三级,按理却该我家娘子先行!”
街道上车水马龙,乱哄哄挤作一片。被她这么伶牙俐齿地一嚷,倒有不少人轰然笑了出来。
乔峰轻轻拨开面前人群,大踏步走去。好容易转至潘楼街上,向西行了几步,抬头望去:一座酒肆,楼高三层,门前悬着黑底金字牌匾“长庆楼”,两边挂着彩帛灯箱,曰“正店”。店内人头攒动,笑语如织。推杯换盏、行令唱词、丝竹管乐、跑堂呼喝菜名之声,伴着酒菜香气,一阵阵喷涌而出。乔峰仰头瞧了一眼,径直进门,登上楼梯而去。
三楼上早已坐满,人声鼎沸,跑堂臂上满满堆叠着菜碟,高唱菜名,于座间流水般穿梭。见乔峰拾级而上,凭栏而坐的一桌立起一个人,抢步迎上前来,一拱手,恭恭敬敬唤了一声:“乔帮主。”一桌人随之立起,纷纷唱喏道:“帮主。”
乔峰应了一声,拱手朝四方一揖,与众人还礼,遂取下背负的竹杖包袱,走至桌边,拣让出来的靠窗位置坐了。
见他落座,众人方各自坐定。这一群人皆作乞丐打扮,衣衫褴褛,有老有少。其中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开口道:“乔帮主今日往朱雀门外访友可还顺利?”
“我那旧友却不在营中。听闻是蒙官家相召,入宫面圣去了。”乔峰答。
“东京人只知天下太平,却不知这等安好岁月,俱是仗着有我西军儿郎艰苦戎边。“座中另一位红脸白发的老者闻言感叹:“我前日深入辽境,慕容将军阵斩西夏大将仁多菱丁,报了当年灵州城一败之仇,于边关早已威名远扬。西夏辽国与汉境接壤一带,虽贩夫走卒,牵车引浆者流,亦知其名。”
乔峰一笑,尚不及答复,座中一名眉清目秀的中年丐者已抢着道:“我前日亦听闻,慕容将军虽则威震边关,真容却无人见过。盖他平素冲刺沙场,俱戴一铜面具,倒似前朝名将狄青一般。有人道他面上也有刺青,故以面具遮掩。有人却道是因他真面目生得凶神恶煞。不知乔帮主当年是否有幸得见?”
乔峰忍俊不禁,大笑道:“我结识他那时,他脸上倒没有刺青,却也不曾戴什么面具。”
他不愿多提当年勇,向座中一望,岔开话题道:“怎么不见马副帮主跟奚长老?”
“马副帮主于洛阳率夫人设宴犒赏帮众,未曾来得。今夜汴京总舵弟子俱出门观灯化缘。留守人员不足,奚长老自愿留于舵内镇守,特托我几个向帮主告罪。” 白须老者一躬身答道。
“有劳奚长老了。”乔峰感叹。
说话间,菜肴与酒便流水般送了上来。
东京大酒楼的跑堂阅人无数,极有眼色,一看便知这一桌乃是丐帮武林中人,并不敢因他们衣衫褴褛而有所轻慢,上完菜陪着谈了几句,客气中透着亲热,点头哈腰退了下去。旁边一桌青衫幞头打扮的太学生看了这一桌人的穷酸模样,却露出不愿与之为伍的厌恶神色,向这边瞪了他们几眼,却被几个叫花子恶狠狠地反瞪了回去,心知不是好相与之辈,连连翻了几个白眼,当下打着官话高谈阔论,点评起时局来。
乔峰是好酒之人,这时见美酒当前,心甚快慰,满斟一大碗,立起身道:“帮中事务繁多,一年下来,辛苦各位长老哥哥,奔走边关、安抚帮众,立功甚多。乔某在此先干为敬了。”
众人闻他谢言,均神色肃然,纷纷端起酒来,道:“乔帮主为人慷慨豪侠,待人仁厚,自接掌帮主之位,恩威并重,经营得当,使我帮威远播天下。愿誓死追随。”
乔峰一笑,率先将一大碗酒一口气喝干,翻手一照碗底,坐下了。他自斟自饮,随口与诸位长老谈讲帮中事务、武林轶事,菜未动得几口,酒却已经灌了满满几大碗下去,却只见神采飞扬,不露分毫醉意。
“乔帮主,”那红脸老者见状笑道,“之前只听闻你海量,从未有机会见识。今日一见,心服口服:只怕我们六个老头子联手都喝帮主不过。”
这时,邻桌太学生却起了一阵骚动,一个个争先恐后站起身来,扒在阑干上,伸着脖子往下观望。
乔峰随众人往下一望,只见楼下街道两侧肃立着一排禁卫军,以手中朱漆木仗相连成栅栏,将看热闹的人群挡于道侧。
“告庙大典已毕,”那中年白面丐者道,“想是官家銮驾要过来了。”他向南边一指。乔峰随着望去,只见六头大白象一字排开,头上戴着金蕉盘,紫罗绣幨络脑,当胸、后鞦并设铜铃杏叶,红犛牛尾拂,跋尘,背设木莲花坐,上面跨坐一名驭象军官。象前走着并排四人,穿花脚幞头、绯绣窄衣、银带。后面跟着服绯色、青色朝服的太常卿、光禄卿、太仆卿、开封尹等官,均骑于马上,左顾右盼。再次过去的是禁军铁骑大队,称“甲骑具装”,人人俱手执兵刃,马蹄声响彻长街,和着鼓乐缓缓向前推进,军容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