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六头白象是交趾南蛮进贡来的,却不怕天气寒冷?”红脸长老笑叹道。
这时,只闻丝竹齐鸣,却是銮驾冉冉近了。六十名衣锦腰玉的驾士推着玉辂缓缓行来。
人群攒动,纷纷伸长脖子,欲一睹天子真容。珠帘内只露出一角黄袍,隐约间可窥见一个中年男子,服着龙袍,相貌清癯,脸色苍白,隐有病容,不时侧身与伺立在车内的小皇子说些什么。
天子銮驾之后,跟着一群高官大员,服俱绯紫,有的傲然坐于马上接受万道眼光的审视,有的神色淡漠,无动于衷,有的似满腹心事,思虑重重。旁边一群太学生激动起来,指指点点,如数家珍,品头论足,道这个是曾使西夏的太中大夫韩缜,那个乃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行在他身边、貌合神离的那个又是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一时滔滔不绝。
乔峰望着那群人缓缓行去,他的注意力却被行于御驾其后的一个人吸引住了:万千紫红服色间,惟他一人身着绿色袍服,身旁还跟着两名身着异族服色的人,看着像是吐蕃的盛装使节。
若换成旁边那群太学生,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看出这人官阶尚不及跻身绯紫群间,但他身上披挂的一袭银光闪耀的连环吞首面狻猊铠甲却又表明了他武官的身份:与身边行进行列中小心翼翼踞于马上,唯恐跌落的文官不同,他控马的姿态极为熟稔,几乎不用腾出手来牵制缰绳,单凭腰力和马镫控驭马匹前进。
围观的人群也注意到了这位如鹤立鸡群、英姿飒爽的年轻将军。他随着辇队缓缓行进,明明身置二万卤簿大队中心当中,却似茕茕独立,孑然一身,眉心微蹙,双眉斜飞,颇有高傲冷峭之态。
楼上观望的太学生好奇起来,蠢蠢欲动,一连猜了几员武将的名字,才出口却都为同伴所一一否决了。
“马家公子年轻得很!这人看着却像二十四五岁年纪,怎么可能是他!”
这边乔峰却忽地将酒碗一推,立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跨至栏边。
他目力极佳,远远地将这极为熟悉的神色和身姿一一收在眼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不是慕容复,却又是谁?
他稍微平定一下心神,高声唤道:“慕容!”
鼓乐喧天,几乎盖过了乔峰的声音。然而随着大行列缓缓行进的慕容复身形却微微一顿。他抬头循声望去,隔着蓦地望见了正凭窗眺望着他的乔峰。
他愣了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怔怔地望着彼此,谁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中间隔着满街火树银花、摩肩擦踵的观礼人群、二万一千五十六人的銮驾。但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就好像这些都不复存在,喧天的丝竹也俱数都沉寂下来。
慕容复只愣了一瞬间,随即移开了眼光。他毫不犹豫地策马一跃,出了队列,驰向道边矗立的一位禁军军官,指着楼上的乔峰,向他说了几句话。那军官一揖,领命快步转身而去,他随即抬头注视了一会儿乔峰,微微一笑,拨转马头,径直去了。
他这一系列动作极为果决大胆,兔起鹘落,一气呵成。旁人尚不及反应,他已然又回到了行进的队列之中。
不一会儿,果然见那禁军军官分开人群,挤上楼来,向着乔峰一揖,道:“慕容将军托末将带信于帮主,请帮主今夜于汴京丐帮总舵相候。待銮驾回宫,将军便过来相见。”
☆、第四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晏·what do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war·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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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峰出得酒肆门时,天色早已擦黑。
正对宣德门,一杆高挑入云的立木之下,一名军官转动绞盘,以绞索缓缓地将一盏红灯升至杆顶,仿佛墨黑的冬夜里盛开了一朵火红照眼的榴花,澄明而温暖。
停了一停,第二盏、第三盏红灯随即又缓缓地升了上来:这是官方灯市启明的信号。
一瞬间,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赞叹声和欢呼声,大宋的整个长夜似乎都被灯火映亮了。山楼上下,灯烛数十万盏,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好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街市上,处处火树银花,车水马龙,游人如织。街上观灯的、舞鱼龙灯的、售卖灯笼吃食的,人头攒动,香气细细,真个万人空巷。宣德门外,棘盆内歌舞百戏演得正热闹,丝竹声、戏乐声、掌声、采声一阵阵喷发出来,如同春雷。
一出酒肆大门,乔峰几乎立即被涌动的人群挤了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