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内侍,于灯下铺开棋盘。慕容复执白子,邓百川执黑子,二人对弈。连对两局,皆一胜一负,勉强打个平手。邓百川拈须微笑不语,第三盘开局便出其不意地发动猛攻,逼得慕容复节节败退,苦笑道:“邓大哥手下留情。”
正杀得难解难分,邓百川忽一挑眉,做个手势,示意他切莫出声。
此时已过戌时,万籁俱静,只他们这间偏殿尚亮着一星灯火。外院有兵卒巡逻,但此时不闻半点人声,惟有长风吹过草原的“呜呜”声响。夜晚寒凉,阵阵秋虫鸣声愈发萧瑟。邓百川抬头凝神聆听片刻,戒备姿态忽然松懈,笑道:“包三哥有信来了。”说罢快步起身,“吱呀”一声开启长窗。一只灰鸽扑棱棱拍着翅膀扑了进来,邓百川掩了窗扉伸手捉住,自它左脚上解下一只金属圆筒,双手托着递了过来。
慕容复尚不及接过,通往内间的门忽“吱呀”一声开启,一个十三四岁的英武少年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徐真。
见他忽然出现,慕容复邓百川都是一怔,脸上却并不露出。只见徐真容色肃穆,手按在腰间剑柄之上,进了屋尚不及唤人,眼光先将室内来回扫视过一圈,见只得他们主仆二人,遂露出放心神色。
“怎么还不睡?”慕容复皱眉。他问着话,手上若无其事地将圆筒启开,取出一卷裹得紧紧、涂有白蜡的纸卷。
“我已经睡下了,方才忽然听见院外有动静,才过来查看。”徐真道。
“这是在辽国御营当中,守卫森严,能有什么动静。”邓百川笑道。“再说了,公子跟老邓两个都在这里,就算出了什么事,还轮得到你担待?”
徐真倒有些不好意思,腼腆一笑。
“谨慎是好事。”慕容复叹道,“若是让阿碧知道我放任你过了戌时不睡,回头又要问责。快回去睡吧。”
徐真答应一声,转身便要去,走前好奇地望一眼慕容复手中书信。他是将门中长大的孩子,训练有素,早知大人的事情不能过问,一笑,跟来时般一路带风匆匆走了。
慕容复神色不动,直听见他脚步声去远,方将纸卷轻轻展开,是包不同手迹无误,信末盖着一只青色燕子印戳,正是慕容家暗记。
“公子爷,”邓百川试探着道,“徐大嫂在我家已久,为人踏实可靠。徐真也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跟咱们感情甚笃,是个知根知底的好孩子……”
“不能让他知道。”慕容复不容他说完,脸色一沉,斩钉截铁出言打断。“邓大哥不必再多言。”
邓百川察言观色,一点头不再言语,望着慕容复展信从头到尾读过几遍,凝神思忖一阵,随即拖过灯盏,凑上火焰,将其点燃。
纸片片刻间即焚尽,片片纸灰飘落,犹如蝴蝶。慕容复轻轻吐一口气,将之吹散,道:“包三哥言,他已到北方汉儿山寨之中,见过马升荣,待与其共议结盟之事。”
邓百川紧张地盯着他容色,闻此语,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尚不及松一口气,已听慕容复沉声道:
“不出今秋,辽国必生内乱。”
邓百川吃了一惊。
慕容复也不待他问,续下去道:“当今皇太叔耶律重元,官封天下兵马大元帅,极为勇武,胸中颇有兵略。当年皇位没有传给皇太弟重元,倒是传给了耶律宗真之子耶律洪基,想来早有不满。他的儿子楚王耶律涅鲁古,我这段时间冷眼旁观,像是觊觎皇位已久,前日又听线报说,此人手下军营中近来频有异动。想来这父子俩早生叛心。待再过一段时间,秋捺钵入山猎鹿,到时候兵马调动,万人围猎,又是晚上。若要起兵谋事,最合适下手的时机便是此时。”他略停一停,将目光投向邓百川,道:“这几天想来邓大哥也有所察觉了。”
邓百川默然点头,寻思着字斟句酌地道:“公子爷,我慕容家于山东、江南铺下的势力尚不成气候,辽国北部汉儿势力结盟根基亦尚未扎稳。如今西北又有西夏国虎视眈眈。此时若趁辽国内部动乱起兵,只怕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最稳妥的只怕还是出手扶持一方势力。只是不知到时候却要帮谁?”
“自然要帮耶律洪基。”慕容复应声而答。“他乃正统皇裔,民心所向。这些天我冷眼瞧着,耶律涅鲁古此人阴鸷险恶,似非可托付大谋之辈。再者,前日我得了汴京来信,听说太后已数日不朝。官家早就不满她阻碍变法、对西夏绥靖。待太后撒手一去,必然要重启对夏战事。这一趟使辽虽然明是贺生辰,暗里我却携了官家密令,要我试探耶律洪基,是否有联宋灭夏之意。只可惜我每回以言语试探,此人皆王顾左右而言它。若是这一次能救耶律洪基于动乱之间,那便是皇帝欠了我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