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见他神情关切忧虑,应是没有计较刚才的话,也没有深究其中的含义,便放下心来,温婉道:“多谢夫君了。”
走出药堂,小心翼翼地护住藏在内衣里面的附子和甘遂,这是从晒场上偷偷取出来的。若是到别人家药店里去买,事后一定会被查出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有一定的毒性,不会把长琴的身体严重伤害,更何况他自己就是大夫,知道如何恢复。但是这一切推到桐儿身上去,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傍晚,她将一间杂物间整理出来做了客房,让桐儿一人睡。道了晚安后自顾自离开了。女孩子抱膝坐在门槛上沉吟了很久。待万籁俱寂,熄灭了的烛火重新燃了起来。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太子长琴夜间失眠,寅时刚过就起床了,但闻厨房的方向有轻微的声音。他以为是老鼠作祟,擎了火钳慢慢踱过去。
熹微的晨光通过未闭的窗户洒进昏暗的厨房,灶台上点着一支白蜡烛,已经烧到了底部,留下一汪凝固的烛泪如酥酪。热气腾腾的汤碗旁,小小的身影佝偻着在往里面撒盐,极端的细致,蝶翼般的睫毛丝毫不眨,连他走进来都没有察觉。鬓发微微散乱,有一绺青丝顺着脸颊垂落,无风而动,衬得脸蛋愈发苍白疲惫,紧抿的嘴唇有些浮肿,眼袋下青黑影重。
他眼眶竟有些湿热,心中浮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她竟为了他补身体,一夜未眠,只为煲一份好汤--
太子长琴何德何能,令你如此相待--
她将勺子放回盐罐,又用另一把勺子将汤水搅拌均匀,舀起一勺来吹了几下,轻轻一品。
那唇角的笑美过三春最绚烂的桃花。
他深深注视着她每一个动作,待她不经意转过身来,才发现他站在门口,眼瞳漆明有水光。
不由吓了一跳,手一抖竟把碗拂落了下来。
清脆的声音,好像打碎了一颗心。
她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狼藉,被掏空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身子再也强撑不起,直直的往前跪倒,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他慌忙上前将她扶起搂进怀里,把地上的碗翻正,汤已经流失得几乎不剩。
”哥哥--“
她低声呜咽,声音竟沙哑暗沉,他只觉心尖刺痛,不由将她抱紧,“我在,没事的,别难过--”
“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早就知道--”
她轻声抽泣,往日的张扬自信烟消云散,眼里全是灰败的痛苦,“我只是想弥补以前烧你们家厨房的错误--却弄巧成拙--我那么蠢--还自以为是--真是活该--”
“不许胡说,我的桐儿是最好的--”
他愧极痛极,只觉言辞苍白无力,怀里的人哭得颤抖不已,小手和脸颊因为虚脱而冰凉,他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
“谢谢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比不上她的--我只是不甘心--”
她闭上眼睛,她确实是孤注一掷,确实是表达得过于热烈而僭越了,她知道自己不该做,可是忍不住这样做--果然就在这幽幽烛火里将自己燃成了灰烬--
他心中阵阵酸楚,一股绝望的窒息感盈满了肺腑,她竟然--真的喜欢他--絮儿的感觉是没错的--她已经十二岁了,足够明白什么是爱--固执如斯,倔强若此--就如他的执念一样--
他怎么能够承受得起--怎么能够害了她一辈子--
“你很好--没必要和她比--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他轻轻吻她的额发,他只能把她当作妹妹,这么让人心疼的妹妹,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孩子,早慧得可爱,却慧极必伤,让人心痛--
对不起--早知如此--我不会把你带回家来--
“你真的这么想--”
她虚弱地倚着他,嘴唇渐渐泛白,艰难地扯起一个微笑,手指颤着指了一下地上的碗,“还有--一点点--你可不可以--尝一下--就算--不好--也尝一下--好不好--”
他心中绞痛,狠狠闭了一下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说,好。
勺子噙在唇边,汤的滋味不必说,她那时幸福的神情,就知道有多好,只是此刻舌尖是泪侵袭而入的苦涩滋味,竟是什么都品不出来了--
“是不是--很难喝--”
她勉力抬头,模糊的视线里,见他墨眉紧凝,颤动的羽睫微微湿润,不明白他为什么难过,只道是不好,心中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