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景致自是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可两人各怀心事,竟伤意盈胸。
行至湖心亭,他将竹篙放下,示意她起身到船中央。随后系缆,抱琴,上岸,将古琴摆在汉白玉的石桌上,引袖里乾坤之法安置了金兽香炉在侧,指尖轻动,沉香袅袅。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原来他是想为她弹琴。
想来,絮儿听过他曲子,不计其数吧。
真是好福气。
“你打算--坐在船上听我弹么。”
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泠泠如玉。
她回过神来,他站在自己面前,伸展开的怀抱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勾起的唇角含着几分戏谑,眼眸凝视着她如脉脉春流。
她贝齿轻咬,低下头去,两朵红晕爬上双靥,身子却是情不自禁地往前倾靠。他顺势将她抱起,回身来到了铺好细羊绒软垫的石凳边,将她轻轻安顿在上面。
“想听什么曲子?”
他撩袍而坐,十指若玉笋春葱,抚上琴弦。只那仪态姿势,仿佛天生一段风流,与琴浑然一体,为琴而生。
她托着腮有些慵懒地闲坐着,望他眼神倾慕而慧黠。
“把你会的曲子都来一遍吧。”
他未料她此言,不由轻笑出声。
“那--桐儿恐怕这辈子都听不完了。”
最好不要结束。
这辈子听不完,我就等下辈子,一直一直,都想听你弹琴。
永远,不要分开。
好吗。
她执拗地望着他,他眼神温存含笑,手中却已然起弦风雅,高山流水,悦人身心。
楚云来泱漭,湘水助清泠。妙指徵幽契,繁声入杳冥。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
好似千年光阴从指尖流泻而过,饮醉芳华,梦不复醒。
他弹了很久,很久,直到指尖磨破擦出了几缕血痕。她静静卧在臂弯上幽眠,呼吸轻缓含着杜蘅芳芷,嘴角恬淡笑意。
他不禁伸手,将她额前鬓发别于耳后,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极缓,极柔。
真的,不想放手了呢。
日薄西山。流光不待。
他眼中柔情渐渐湮灭,起身,俯首,将她轻拢入怀,打横抱起。小舟摇漾,缓缓驶回最初的湖岸,柳色依依。他不忍唤醒她,只在船头默默坐着,静静看着她安谧睡颜,时而目光掠过烟水,眺望远处斜阳。
明日此时,你又复在何方,会否遇良人,如我这般护怜。
长琴得你真意,三生有幸,此世无憾。
只可惜--佳人痴心错付--长琴万死难辞其咎,唯愿君去后,一世长安,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他心内深深嗟叹,前所未有的伤怀,正愁肠百结,忽见她羽睫轻颤,轻声呓语几句,从酣眠中醒来。
他垂下目光,眼神黯然。终是分别。
“对不起--我居然睡着了--”
她不明所以,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弹得很好听,大约是太久了--我有些疲乏--”
“无碍。”
他轻声道,径自起身上了岸。
她紧随其后跳上岸,追逐他的脚步,急唤了一声,”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身形顿了顿,待她来到自己身前,本想冷脸,快刀斩乱麻,对上她惶然含忧的美目,终是不忍,慢慢俯下身来。
”桐儿,这几月--我们怠慢你了,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什么?“
她疑惑不解,柳眉颦蹙,”哥哥,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意思?“
”对不起--“
不能实现对你的诺言,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了--
”你走吧,路上小心。“
她身子一震,如遭电击。
”你--“
原来今日琴曲,是为送别--
”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他偏过目光,”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你--所以--就此别过吧。“
她后撤了一步,双腿发软,险些仰倒,原来他竟是什么都知道了--是自己太蠢--太冒进--可是早该想到--注定这结局--不过早晚而已--
他连忙扶住她的身子,她深深注视着他,眼中委屈,矛盾,挣扎,悔恨,却最终淹没在一片凄怆痴缠之中,泪渐渐凝聚,终于承载不住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