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边走边聊,最后业绩没挣着,花也没看到几朵,倒是鬼使白先被挤得一额头细汗。鬼使黑贪恋地瞧着他脸颊上的两片潮红和翕合的唇瓣,到底还是不太忍心,于是转移阵地,日暮黄昏时带人上了城外的山岗。
他蹲在山里一座小土堆前,把周围的杂草一丛丛拔去:“真不好意思啊,今天你任期满一年,说好了带你赏花的,结果却变成你陪我。”
“跟你在一起并不无聊,所以去哪里都是一样。”草丛里的青石沾着潮气,鬼使白坐在上面落汗,见那土堆背靠着一棵树,仿佛天然的墓碑似的,便问,“是你的亲人吗?”
鬼使黑点头:“是我弟弟。今天也是他一周年的祭日,我想来看看他。”
鬼使白不再发问。既然鬼使黑记得生前,那有牵挂也是正常。可逝者已入轮回,这份牵挂只会在他无穷的寿命里,无穷无尽地折磨他,所以生前的记忆对于鬼使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除完草在坟前坐下,鬼使黑支着下巴仰头道:“那是一株梨树,山里温度低,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开花。”
鬼使白也盯着树梢:“这山上尽是樱花,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梨树。你弟弟喜欢梨花?”
许久没得到回答,鬼使黑的目光凝固在枝头那些花骨朵上。
眨眼间,白花又像那一天似地缀满树冠,他的弟弟安然无恙地沉睡在树下,只剩他一个人,手指间抓着泥土,和细雪般的花瓣一起,一捧又一捧地洒在那副冰冷的身躯上。
“是啊……梨花素净,他喜欢。”
4.
天气早就转暖了,满山坡的樱花开成一片粉红云霞,可山间小屋里,月白还总是喊冷。
黑羽擦去他唇边的药渍,脱下自己的棉衣盖在对方身上:“我去弄点柴火,等回来你就暖和了。”
月白仿佛没听见,干涸的眼眶对着窗外:“哥哥你看,白花……”
他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这时候看见白花,不是个好兆头。
“哪里有白花,我看不到,你看错了。”
“哥哥,等我死了你能给我放一枝白花吗?我喜欢白色的,素净。”
“你听不懂吗!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白色的花,你也不会死的!”
月白把枯黄的眼珠转向他:“可是你说过,只要相信,就一定会……”
“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会信的!”
气冲冲给月白掖好被子,黑羽也弄不清是在跟谁赌气,拿起镰刀就跑出门去。
摔门声让鬼使白猛地惊醒,愤怒的叫喊甚至还穿透梦境,回响在耳旁。他揉揉眼睛,才发现刚才的动静不过是鬼使黑进院子时不小心把大镰刀撞在了门框上。
“久等了,公务之余要去一趟人间,手续太多了,没耽误你时间吧?”
鬼使白坐在廊下,等鬼使黑走到身前才回了神:“没有,判官大人要到下午才来接我。”又想起来鬼使黑要自己等他,便迟疑地问,“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
鬼使黑放下镰刀,将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声音里带着忐忑:“嗯,其实上一次和你道别前我也是为了去找它,可那次我回来晚了,没有赶上。”
没有赶上,月白就已经走了。
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甩甩脑袋做了个深呼吸,拉起鬼使白的手,将一枝洁白的梨花枝子郑重其事地放进去。
“上一世你欠我最后一面,我欠你一枝花,没想到到了阴间反而有机会偿还。现在我们两清了。”
呆呆望着那一枝白花,鬼使白一时竟有些不确定,是否还没有从梦中醒来。
鬼使黑继续道:“其实做了鬼使我才明白,这世界上的灵魂离离分分,没有哪两个是能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能陪你走这么一段,我已经很满足了。送你个临别小礼物,祝你下一世投到个好人家,长命百岁,幸福喜乐。”
梨花枝子在手中颤栗着,花瓣簌簌而落,直到判官来敲院门鬼使白才捏着它站起身。他对鬼使黑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梨花素净,我喜欢。”
鬼使黑没再说什么了,转身目送他一步步离开这座让他们重逢的小院子。
鬼使白去转世的这天,冥府的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空气凝固,没有一丝风,院子里的石桌,台阶,处处都染着潮气。
挺好,他的月白本就不该属于这潮湿狭窄的地方。
鬼使白已经推开了院门,他也该回到屋内,像一个真正的鬼使那样去接手余下的工作了。可就在这时,门边传来花枝掉落在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