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是个一事无成的村夫,每天辛苦忙碌,收入微薄,却不忘将顺路的村民请进车里带他们回家。
有时候,她是个在秋天的银杏树下捡拾银杏果的父亲,一边捡一边自言自语:最贵的就是最好的吗?可明明有一件东西,若干年前它是果品中最贵的,现在它却成了最贱的,掉落一地也无人拣拾。贵的时候,它是送礼佳品,人人趋之若鹜。贱的时候,人们呲之以鼻,弃之如敝。其实你从来没有变过,不管人们给你标价的高低。变的只是人心。我是不管这些的。贵时我敬你,贱时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你又在偷笑!别装了,我都听到了!你在说:愚蠢的人类,愚蠢的人类!
又或者,她是家酒吧的老板,喜欢嘻哈和尬舞。她总说不愿意像蚂蚁一样生活,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却自以为掌握了社会的游戏规则,觉得只要有金钱就是万能的……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面包师每天四点钟天没亮就起床,腰间系着松松垮垮的围裙,在巨大炽热的烤炉前渡过漫长的一天,这样的活计非常辛苦而且枯燥,怎么会吸引随性自在的女巫呢?
很多人都不知道,早期的面包师是没有固定的工作场所也就是面包店的。他们赶着骡子拉车,沿着山区的乡间小路,把那里的一座座农庄和一个个村落逐一转个遍。车上有个大罐子,里面装着他的魔法神器:只要把它加入面团里,面团就会高高隆起,变成轻飘飘,香喷喷的美味面包。这些旅行面包师,带着他的魔法和神器,在每个农庄停下来,借用村里的公用烤炉,把农民的面粉变成一炉面包。然后动身去下一家。一路上经过的厨房都被他变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都会给那儿带去欢声笑语。在朴实的村民们眼里,这些面包师毫无疑问就是法力强大的魔法师。虽然现在对我们来说,面包师的大罐子里装着的已经不再是秘密:那其实就是老面,一种混合了天然酵母和其他微生物的促酵剂。在美食界的诸多神奇魔法之中,老面发酵是最古老的一种。
旅行面包师这种吉卜赛式的生活方式显然非常吸引我,它符合我儿时对罗曼蒂克的所有想象。我理想中的丈夫,就应该是个到处旅行的面包师,赶着骡子拉车一路哼着古老的乡间小调,用自酿的麦芽酒抵挡寒气,给所到之处带去欢乐。
现在,面包师不再拉着他的流动面包店到处游走,取而代之的是固定的面包房。老面也被更方便实用的酵母代替。不过这些并不防碍面包师们在他们生机盎然的厨师里施行法术:将面团变成充满气体的蓬松面团,然后分成小块拿在手里,揉,压,拍,捏,拧,在每块面团上留下印记,直到它们具备了你在面包架上认出来的熟悉形状,再赋予它们从淡淡的金色到纯巧克力一般的深褐色泽。
每次经过面包房,那种谷物经过长时间发酵,突然被高火烘焙后散发出来的,质朴诱人的香气总能绊住我的脚步。不过这种香气只是生活美好的开始。走进去你会看到,里面一排排纯朴得散发出森林的气息的木质货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形状和颜色的面包。临窗还有几个格子木架,格子里摆满了一瓶瓶的佐餐开胃酒,自制果酱,糖浆,一篮篮麦芬,马德琳娜,杏仁饼干。墙上挂着无名画家的仿古油画,年深日久的手工冲印黑白照片,有故事的纪念收藏品等等。近门处摆放着几张橡木桌椅——我最喜欢在那里喝杯咖啡,吃上一块带着炉温的肉桂面包。
不能嫁个中世纪的旅行面包师,和他一起坐在骡子拉车上,喝着麦芽酒,哼着古老的乡间小调,但我可以想象着,自己就是某家街角面包店的老板娘,每天早早起床,系着头巾和围裙,在后院帮丈夫发面团,做面包。早餐是几块在咖啡里蘸过的,热乎乎的面包卷。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纱帘照上货架,我已经妆扮得体,微笑着打开店门,迎接客人……
据说摄影师在给人拍照的时候,会留下影像,同时摄走灵魂。事实并非如此。摄影师拥有魔力是真的,他们的身体里都住着一个爱开玩笑的调皮女巫,但不会摄走灵魂,而是要记录人们最真实的一面,保存下来,让他们可以时时审视自己的内心,也让别人认识,记住最真实的自己。
我从小最爱笑,无时无刻不在笑,快乐似乎永远停不下来,以至于脸上早早长出皱纹。爸爸说那时候满屋子都是我的笑声,又清脆又响亮,以至于走出去很远都能听到。不过奇怪的是,在小时候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上面,我几乎没有露出过笑容。小小的一张脸总是板着的,严肃极了,似乎在思考什么,眼神忧郁。事实是,在我长大以后,笑容惭惭淡去,那种沉思严肃的表情就成了我最明显的特点终身伴随。似乎摄影师早已经洞悉笑声掩饰下的一切,她比我的父母更清楚我那忧虑不安的多桀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