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时的我却并没有把黑眼镜和我爷爷的异样放在心中,仅仅是揣着一丝不安,还没想明白个中利害,就被拽上了未知的旅程。
当然,我也并不认为我选错了,因为我感觉得到,当闷油瓶知道我要一同去时,心中是有几分高兴的。
虽然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完完全全地明白他那淡然的微笑背后的真正缘由。
我上次去尼泊尔是直飞的加德满都,这次只能在地上走,才深感国土之巨。
按理来说,直达樟木口岸的川藏线是去尼泊尔最繁华的线路,但显然闷油瓶另有打算,游山玩水的观光路线并不在他的考虑中。不知道是为了避人耳目还是和目的地的具体位置有关,我跟着他花了一周时间辗转到了新疆叶城。由于季节原因,新藏线的很多路段都被大雪封了,根本没有客车通行,最后我们爬上了一支去阿里地区送菜的车队。
但也许是我俩都长得太白净了,好钱好烟搭上不说,还加上赌咒发誓,他们才勉强答应带上我们。我们和司机菜贩等等一起窝在车厢里,一开始还有人操着土话聊天,后来讲都懒得讲。一路上翻过一座又一座达坂,时间像被冻住了一样,过得异常缓慢。山脉也逐渐从砂黄变成了青蓝,沿途的景色壮丽而荒芜,直到藏羚羊偶然出现在视野里荒瘠的高原,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不是行走在火星上。
闷油瓶一直靠在他的背包上不出声。那里面有他的黑金古刀。为了带上这玩意,我们没少走冤枉路,也幸好没被人逮住,不然都不知道罪名算是走私文物还是携带管制刀具。
开车的是个蒙古族大叔,为了提神在车上大放广播,一路上港台八十年代的电视剧主题曲不绝于耳,他还时不时吼上几句。我们一路上就沐浴在他神经刀一般的个人演唱会里,睡了吃吃了睡,迷迷糊糊还停靠了几次做补给,给车队帮忙卸货烧饭自不待说。休息得不好就乱做梦,一次梦见运菜车上载的都是家禽,几百只母鸡簇拥着闷油瓶一起打盹,醒来后正看到闷油瓶一簇头毛翘起,我居然没忍住就喷笑出来,把他笑得莫名其妙,最后给他全按平了才罢了休。
就这么熬了五六天,算起来大概还有一两天就到了,这天早上,我正在学闷油瓶那样盯着车厢顶发呆,头发忽然被闷油瓶拨了一下。我回头看他,他正从我头顶摸下一片菜叶来递给我。
我当时正迷糊,还想这小子不错,懂得给人回礼了,瞥了一眼却不由得一惊,但表面上我还是不动声色,只说了句“谢谢啊”就顺手接过,把菜叶揉成团丢掉。完事后我装作伸懒腰翻了个身,选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扫描全车,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看每个人都觉得可疑,司机连歌都不唱了,怎么看都像是在用车前镜观察我们的动静。
我闭着眼回忆司机的行动,他没唱歌多久了?半天?一天?
刚才闷油瓶帮我整理头发不过是假动作,重要的是菜叶上面用指甲刻了三个字:人换了。
四 麒谕 34
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生意,对认人的脸孔很有自信,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我早就认识了车队里的每一个人,可我竟看不出他们的异样,这说明对方一定易容过,而且连言行举止都很好地融入了人群中。
很难判断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但至少说明了一点:我们还是被张家人找到了。
真是奇怪,他们为什么不在叶城上车?这荒山野岭的,又是怎么半道杀上来?难道是上一次停车休整的时候?他们当时就躲在路旁的兵站里吗?
我想了想,其实答案也很简单。要从我们的行踪推测出目的地并不难。他们一定是猜到我们要去哪,却又截不住人,才预先过来守株待兔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新藏线就一条,不管我们从哪跑,始终得从这里过,虽然埋伏在高原上比较辛苦,也确实成功率最高。
我看了眼闷油瓶,他对我摇摇头,仍旧靠在背包上闭目养神。我明白,现在离目的地还很远,我们离了车队会很麻烦。既然对方潜伏得这么有诚意,至少暂时不打算动手,还是以静制动比较合算。
想到这我的心也定了下来,吃饱喝足便又开始了单调而漫长的等待。
说实话,这几天虽然无聊得要命,却是难得的踏实和轻松。我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不用去假设任何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故,一切勾心斗角都可以放下,这种彻底的随波逐流对我来说简直妙不可言。可惜因为闷油瓶的一片菜叶子,可贵的宁静终于还是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