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菩萨停留的那些年里,许多人仰慕他的威名,远道而来拜访,却往往无缘一见。贡迦寺最早的堪布也是其中一人,他在玛旁雍错日夜转湖,只求一偿所愿。得蒙大幸,在他第一百零八次转湖时,终于在湖边觐见了地藏菩萨摩诃萨本人。当时尊者在湖边一块磐石上休憩,怀中抱着宝匣,面呈微睡之相,显得沉静而安详。
堪布一看此人便知不凡,忙恭敬行礼。尊者点头应允,问道:“你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堪布答曰:“我自湖边来。往湖边去。”
尊者道声“好”,然后一指远方的雪山,“我从山那侧来。”
说完,他顿了顿,又指向反方向的地平线道:“要往平原去。”
堪布问:“大士要离开此处吗?”
尊者答曰:“济世度人,唯有远行。”
堪布心想,既然尊者这么说,看来是没有办法了。想到才见到尊者便要分别,他不禁感到难舍忧伤。见他如此,尊者又道:“我不在,而佛法常在。无需为分离难过。我已向玛垂错施法,令它亦有宝匣几分法力。此地得圣湖庇佑,可保生活无虞。”
堪布不解其意,尊者开示道:“待我教你观湖之法,你便知晓了。今后你物色传人,将此观湖之法世代流传,可得见我之转世。”
堪布大惊:“大士的离开是要离世?”
尊者摇头,说:“那是在我到达平原的许多年后。我法身不毁,但化身为众苦之器,为行大愿,我对自己也施了法,以免为苦所坏。但此法终会令法身与化身分离,所以到命定之时,我的转世自然会来接替,继续完成我的使命。”
接下来,尊者便向堪布展示了宝匣与圣湖的法力,堪布亲眼得见尊者愿力无边,不觉心悦诚服。尊者又传授堪布观湖之法,之后取出一枚印章说:“今后你看到圣湖显影,就将显影所现之人绘成画卷,以黑漆封口,加盖这枚印章。我的侍从自会来取画,印章为证,便知谁人会是我的继承。”
堪布回乡之后,便依尊者指示建立了贡迦寺,在弘法之余又日夜观湖,苦候显影之时。大约过了百年,堪布的徒弟终于有幸见到上师所说的圣湖昭示,就将所见情景恭恭敬敬绘入画卷。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使者前来取画,之后这个习俗就世代流传了下来。
我一边吃着面,一边听小喇嘛讲故事,在心里也大致梳理了一番。
最早听到圣湖显影这个词,还是因为张诗思,她说巴勒布迂腐,坚持由圣湖显影的净童来继承族长,也就是说,闷油瓶正是经过这一程序选出来的正统张起灵。
我之前一直半信半疑,虽然不想把“自吹自擂”的标签贴在闷油瓶脑门上,什么转世灵童的毕竟也太超自然了。不过结合这个传说,事情反而明朗了许多。
我可以大胆地猜测,那个尊者很可能就是某一代的张起灵。他从山外入藏,往平原而去,这恰好就是从尼泊尔往中原行进的路线,而贡迦寺的堪布,则是他安排的族长选拔仪式中一个环节的负责人,专职在圣湖观影,查看继任张起灵的相貌,并用画像记录下来传讯给张家。
两方说法严丝密缝,且恰好能与我在古楼和泗州城的所见所闻相印证。如果是过去,我肯定已经激动不已,以为自己又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但今日的我却基本上可以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就当自己是听故事的游客,听完也没打算追究下去。
人性就是奇怪,对一件事的解释,往往倾向于更传奇曲折的表达。但自从墨脱之行后,我对这类传闻的免疫力已经非常高,因为我的敌人正是一直以这些事情为诱饵,拉着我一步步走入深潭的。我一次次死里逃生,挣扎求存,每次都以为自己终于能够翻盘,结果却总是一脚射中门柱,到头来什么也没捞到。
而最恶心的自然就是2015年。若不是我亲眼看到闷油瓶被烧死,我肯定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谁能想得到十年的苦心经营,最后却是一败涂地?
如果硬要说破绽的话,那么这个故事实在太吸引人了。它包含了几个足以让我动心的关键词:宝匣、地藏、圣湖、传承。
过去我与张海客的交谈中,从不见他提起这些,大约凭他的身份还不足以接触如此隐秘的消息——这原本是能增加故事的可信度的,但问题是,我并不知道我的敌人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报。如果是棋盘张那样的叛徒,连孟婆铃都能弄到手,查出这些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