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在调查文锦去张家古楼的事?”
“我调查她,也调查我自己。”闷油瓶握紧手说,“后来终于想起来了,我最不想回忆的那段记忆,我身为‘张起灵’的最大的失败。”
六 齐羽 50
闷油瓶的讲述非常洗练,虽然在西沙海底墓我已经听他讲过自己的回忆,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两次的用词有明显的差异。大概因为西沙的叙述是为了寻找出墓的线索,所以在细节上详细得多,而这次,仅仅是为了陈述一段尘封的记忆,所以更加偏重作为主体的“他”的感受。
于是这更加凸显了他异常清晰的条理性。
我甚至怀疑,这整段讲述是否早已在他的脑海中预演过了许多遍。
他说的,其实是地囘下工事事囘故的另一个版本,这个版本比文锦说的更详尽,其中的细节也更接近真囘实,因为那时他恰恰被视为是挽救那200名军人的最后的希望。
与文锦的二囘手资料不同,他的信息来自于军方。盒子的来源,将它送往塔木陀的计划,以及执行人员名单、时间安排、装备采买……所有的情报都对闷油瓶和盘托出,只为换取一个救人的方法。
事实上,直到这200人打通地囘下隧道,发现陨玉内的遗迹前,计划都非常顺利。他们一直在定期向地面发送消息,部囘队也对他们的表现充满信心。再怎么说,这支队伍都是张家当时最好的精锐。即使是在体囘制内,也没多少人知道他们真囘实的建制编号,因为这些都是从抗日战争起,就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好手,他们有老兵的智慧,同时继承了张家独有的长寿和坚韧的战斗力,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在解囘放后的新时代,被安排到最需要他们的边疆工作。新中囘国需要石油,但是能抵御西部盆地异常苛刻的自然条件,在长期的忍饥挨饿中保卫重要工程和珍贵的技术队伍的力量才是更奇缺的。
因此,进入西王母城的守城水道,反而算不上其中特别艰巨的任务。他们早有抗日战争的地道战经验,快速建立一个连通古遗迹的地道网不算什么。就连偶尔闯入地道的鸡冠蛇群,也不过是投喂给他们的粮食,吃不完的还会被送到附近的油田基囘地去改善伙食。
然而突如其来的,这200人都不见了,就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方,全部失踪了。
当时并没有发生任何事囘故,但唯一的坑道入口却再也没有打开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被用尽了,救援一直未见进展,一些油田的职工还自发跑来支援,试图用铁铲和锄头再挖出一条新的通道出来。
与此同时,在格尔木疗养院,闷油瓶的病房里一时迎来了诸多访客。
因为安排的四姑娘山与塔木陀两大工程同时失利,张启山那时已从机要位置卸任,原本深藏的情报逐渐浮出囘水面。那些闷油瓶曾经梦寐以求的线索,如今只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全数送到了他的面前。
可惜的是,闷油瓶并没能救出他们。由于四姑娘山的事囘故,他那时正处于伤重卧床的状态,除了眨眼和挪动几根手指以外,什么都做不到。在闷油瓶的讲述里,所有的视角都是第三者的,他甚至连现场都没去过。而他也并不像其他人所想象的那样,熟知西王母城遗址的情况。
闷油瓶的手攥紧了又放开,篝火的火星闪烁着飘荡在空气中,但映在他眼中的只有无边的寂静。
我等了一阵,估计他的讲述已经告一段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这算是你的失败。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没有救他们的义务,也没有百分之百把人带出来的保囘障。说不定你去了,我今天就见不到活着的你了。”
他没说话,我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是担心龙匣,我可以替你去。虽然晚了40年,现在去取也不算晚。”
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虽然他未必听得进去,但我还是希望能稍微开解他。何况对他来说,比这更严重的失败多了去了,只不过还没想起来而已。人类有忘记的本能,能治愈大多数的伤口,他过去的人生充满了陷阱和背叛,没必要把旧伤疤再一一揭开。
但是闷油瓶摇了摇头。
“我的失败,并不是指没救出那些人。”他顿了顿,说,“我是指,我对我自己的背叛。”
我茫然地看着他,闷油瓶继续道,“我的记忆并不连续,我常在想,我是谁?我现在的想法,有多少和以前一致?又有多少是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