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李陵以五千步兵奇袭阐于庭计划,大将军还未说什么,骠骑先气笑了,很干脆的道:"这是取死。"
刘彻不置可否,只笑笑,道:"李都尉胆大,倒让朕想起骠骑当年。"
天子这话说得意味很深,诚然,当年骠骑年不足二十,领万军而下河西,世人何尝不以为惊世骇俗,难得天子肯信他,给了他这机会,这才成就了后来的骠骑。如今,天子似乎是在问,骠骑已是大司马,对新人是否有这样的心胸?
而骠骑却如无觉,淡淡道:"陛下既已下命,臣当督促李都尉奉旨。"
刘彻哈哈而笑,这次答应得很痛快。其实天子何尝不明白,涉及李家,卫霍地位尴尬,而李陵敢越级直接向他请战,亦是这个道理。作为天子,刘彻并不介意臣下略有芥蒂,要如此,他们才会更贴近和依赖自己的裁决。是以这事上,刘彻很乐意由骠骑出面,一如当年漠北,李广请战,他不出面却拿大将军来当恶人一样。
且,汉天子是个痛快人,他当年最喜欢骠骑意气,近年来骂最多的,也是骠骑不复昔日风采。他虽有意锻炼新人,却也不怎么急,有两位大司马在,新人,多一个固然好,少了也没什么。
骠骑素来雷厉风行,当日就由骠骑的弟弟,李陵的好友霍光,在他的光禄大夫府设宴,邀李陵共商国事。
李家故旧听到这消息,均力劝李陵切莫赴这鸿门宴,骠骑将军那样的人,岂能轻信?昔日的关内侯随他出生入死,战功赫赫,他也敢悍然杀害,至今都讨不回公道!
李陵却只团团一拘,谢过众人好意,朗然道:"他是去定了!"
宴会之日,李陵一身戎装,潇潇洒洒的按剑独自赴宴去了,主人霍光最会做人,亲至府门口迎接客人。说来也好笑,当年"鹿"那事闹得沸沸腾腾,李家没了两条人命,卫霍远戍西北十年,而长安的李氏后人却与霍光成了不错的朋友。事由是汉天子为平息这一事,在卫霍远戍后,便着卫太子刘据纳了李氏女儿,李氏妍丽,颇得太子爱幸,而这婚礼前后负责联络的,正是霍光。
越是宴非好宴,主客往往便越要刻意雍容和睦。霍光还是旧时神态,诚恳谦和又不失身份,开头便道兄长已在府中等待,李陵也做恩怨分明的磊落样子,道是此来既为公事,自当拜见大司马。
两人且谈且行,步入后院,此时是初夏,庭间有棵碧绿的枣树,霍去病一身便装,看着树间蜜蜂采蜜,神色宁静,然他只是站在那儿,便是顶天立地,霍光和李陵便不自主的停了步。霍去病闻声转头,被他目光一扫,李陵不觉就挺挺胸,上前一步,淡淡道:"见过骠骑将军。"
霍去病并不计较礼节,点头道:"李都尉来了。"
这话平淡无奇,只骠骑说出来,便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加上两家恩怨纠葛,李陵忽就一阵热血上涌,镇静了一下,方傲然道。
"李陵是大丈夫,为国出征,承先祖遗志,无愧于天地!岂能纠缠私怨,何畏之?"
李陵突然来了这么一套,霍光先是微感愕然,多少年,他真没见过有人敢在他兄长面前如此放肆,霍光正待从旁打圆场,还未开口,霍去病却如无觉般道。
"入席吧。"
李陵原是绷着一股劲儿,不想骠骑听若未闻,恰如一拳尽数打在了棉花上,不免泄气,又自警惕,看来十年远戍,今日的骠骑,城府已非当年了。
这一席,骠骑素不多话,李陵又自警惕,大家本是各自肚肠,偏有霍光在,不露痕迹的仍把气氛调节得还不错。骠骑居然都笑了笑,还赞弟弟庭中枣树甚佳。
席罢,霍光示意下人,收了残宴,取来一副沙盘。霍去病便目视李陵,道:"请。"
李陵很快起身,将他早就烂熟与胸的用兵计划一一陈列出来,这是一个出关后向北挺进,且行且搜索敌军,以期会战的作战计划,他构思已久,反复推敲过,自认毫无瑕疵,颇为自豪,出手间没有丝毫的犹豫,而霍去病从头到尾只是看着,未发一言,脸上也毫无表情。
然而沉默也是一种压力,不知为什么,泰然的李陵渐渐觉得有些异样,手下也迟疑了,近乎心虚。多少年,人人都说他是英雄出少年,天生的兵家,李陵也一直自视颇高,可眼前的骠骑,这人在他现在的年纪,不,是还未到他现在的年纪,便已封狼山禅姑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