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教职工人数原本就稍有水分，不易察觉，到现在项目基本定下来了，找个理由，又再浑水摸鱼地添上一点，似乎无碍大局。
文件上，教职工配房的用地资料只有面积数。如果按照政府要求的中小学楼高限制，加盖到顶，这片房在容纳合理教职工人数的情况下，还能剩出半壁。
也就是说，报给政府时，稍微夸大一点人数，多要点地，只说建五层高的楼房。但实行起来，加盖三层，一下子空出大片房源，可卖给求购学区房的家长。
背脊发凉。若这审批文件早已通过，加盖公章——我不敢想。
晚饭后，我将此事汇报给李达康。
他听完，默默不语。
但抓着规划案的手指节发白，他在抑制自己的怒气。
我不敢再出声。
他像是全力压住了一股汹涌的暗流，紧闭双唇，似讽刺般的点点头：“好，很好。”
又抬眼看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可能有问题的？”
我只得将见苏处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
“你在我家做了多久了，”一个个字仿佛是从牙关中挤出来，带着摄人的寒意，“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规划案被狠狠地摔在我面前。
我意识到，这件事对他的仕途一定是有影响，所以他才会这样无故对我开火。西方有说，当人听说极坏消息，心情糟透，便Shoot the messenger——我就是他要杀死的送信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想起了我们达康书记拍桌：“你，还有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啊！”
第11章 同情
面对李达康突如其来的怒火，我僵身端坐，只紧紧抿起嘴唇，横眉冷对他的怒目。
我不能认输，这件事原本不由我控制。若我今天没有插手，独善其身，也没人有指责我的权利。这世界上，谁不求自保，除我这样家业凋零、四处无依的小女子，你李达康何尝不是？
二人僵持良久，最终他在我的冷眼下败下阵来，只用双手按摩太阳穴。
我起身去拿了一瓶风油精，递到他面前。
他面有愧色：“对不起，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这样的事情，在以前也发生过，所以我更生气。每每到关键时刻，就会有人捅篓子。”
“我知道，听说今年你有望升迁。”我平静地说。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仰面倒在沙发上：“不想说这事儿。还好我还没在审核文件上签字。”
那还是有转机。“千万别批。先让检察机关暗中调查取证，”我冒充诸葛亮，“别打草惊蛇。”
李达康坐起：“我知道，如果真的有行贿受贿的情况……”他摇头，“无论是行贿方还是受贿方都必须查。万一坐实了新顺集团行贿的事，这个项目也只能打水漂。”
他低头，手指相互摩挲：“我真的不该对你发这么大的火，可能是自责吧。下属频频出问题，总觉得，自己有错。也许像纪委.书记易学习说的，我处事太霸道，太执着于经济发展，以至于会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纵容贪腐，纵容乱纪。”
“有错能改，且尚有机会改，就该觉得庆幸，”我说，“若是真走到穷途末路，回头无岸，方知付出一切代价也难换救赎。到那时才会懂得，所有曾经苦心孤诣想得到的，原来都不重要。”
李达康抬头看我：“阿囡，你还年轻，不该懂得这些。”
我苦笑：“我没得选择。”
若只有年轻，不懂这些，怎能接受从法律高材生跌落至此？不认清现实，学会知足，岂不是要怨天怨地最后一脖子吊死？
年岁青青，心里却是覆雪满地。
“阿囡，我应该谢谢你。”
他望向我，如深洞的眼底透出几分心疼，
“其实，你家里发生的事情我很清楚，今天这样肯定伤你的心了。”
他当然清楚，半年前电视上狂轰滥炸，循环播放，恨不得日播千遍，平常老百姓都知道，何况他一个处在政府中心的高级官员？估计那段时间签署了不少监管文件，开了不少紧急会议。
我不想讨论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我今天有点累了，容我先休息。”
夜色黯然，身影寥寥。我需要一点独自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