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娜塔莎根本是无辜的不是吗?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以为自己的哥哥得了重病感到很担心罢了。伊万把手摁在画框上,于是那副画熄灭了。他继续前进,突然被一旁的一扇白漆门吸引了注意力,他绝对不会忘记这扇门,这是他的病房门,他没有试图推开它,而是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窗窥视里面,他看见了病床上的自己,看见了削水果的姐姐,还看见了抱着饼干盒的……幼年的马修。伊万有些诧异,他不记得自己以前跟马修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他脑子里被各种灰色的废料塞满了。
马修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低下头脚尖着地,时不时偷瞄病床上的少年一眼,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他想跟当时的伊万交朋友,因为他们都是异人。伊万感到讽刺,他以为从来都是他需要求别人跟自己交往,没想到还有比他更悲哀的人。他摇摇头,离开了病房门,往前走着,然后随手推开一扇陌生的木门,房间里没开灯,彩色的生日蛋糕蜡烛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两名少年与两名青年定格在吹蜡烛的欣喜瞬间,仔细一看,这四人正是年轻时的阿尔弗雷德、马修、亚瑟和弗朗西斯。从阿尔弗雷德和马修头上的皇冠来看,这两人是今日的寿星,伊万抬头环顾了一下房间的各个角落,天花板很低似乎是个阁楼,窗外灯火通明很是繁华,一切看起来正常无比,除了一股隐隐约约的“第五者”的气息。伊万察觉这个房间还有别的存在,但是巡视了一周都毫无收获,只好退出房间让四个年轻人继续他们的狂欢。
前方又一扇眼熟的门,是异人学校门卫室的铁门,伊万隐隐约约预料到门后是什么,结果如他所料,门后是清晨的校门口,一年前身穿便服的自己提着行李箱独自站在“愚人嘉年华”的黑色越野车旁,街道上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地面堆满了无人清扫的枯叶,冬日的天空遥远而透明,他的箱子里装着包括画具在内的他的全部身家。车队出发那天早晨,伊万提前了半小时等待其他人,然而因为阿尔弗雷德睡过头他们都迟到了。伊万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太阳升起驱散夜晚的冰霜,心想如果他这个时候走了没人会来找他的,那四个人可以若无其事地开始他们愉快的旅行,而无处可去的他会去找娜塔莎,然后在芝加哥度过无趣的余生。
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值得他眷恋的东西了,有的只是回忆的废渣。伊万并不期待在西雅图生活,他只是想要逃离倦怠感,不停地旅行,不停地经历事情,好让他不要陷入记忆和梦境的泥潭。所以,这场出走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他到底在寻找什么呢?伊万合上门。
走廊看似无穷无尽,怎么也看不到尽头,伊万渐渐有些烦躁了,他深吸一口气,对走廊的一端伸出食指,一字一句命令道:“过来。”奇迹般的,走廊自己运作起来,长长的道路一下子被压缩变短了,尽头的门迅速地移到伊万眼前。奇怪的是,这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庭院铁门了,它的镂空花纹间透进淡淡的阳光,打在伊万手心。伊万说不上有多期待地推开门,走到阳光下,走进花园的一片草坪里,好像突然闯进春暖花开的伊甸园,然后眼前的景色让他愣住了。
他又看见了不知几岁的年幼的自己,在郁郁葱葱的常青树下卧在一名陌生男子的腿上。草丛在风中拂动,小伊万睡得正香,陌生男子的手在他背上拍抚,伊万哑口无言地注视着这名黑发男子,对方竟然抬起头来回望了他,静静地,一切尽在沉默中——大概是小时候的又一次求医吧,居然让他们如此早地相遇了。王耀当初到底是如何哄得害怕噩梦的他入睡了呢?
伊万思考着蹲下来,王耀的目光也随着他的眼睛移动,但两人都默不作声。草丛中浮动着耀眼的光斑,蜷作一团的小伊万宛如一只白色的幼兽,浅色的卷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伊万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自己的相貌,这么看来如果没有异能,他也不过是一个可爱的普通男孩。伊万转而端详一直注视着他的王耀,梦中的王耀看起来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黑衬衫牛仔裤,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伊万摘下那副眼镜放在一边,将围巾解开圈在王耀和小伊万的身上,他低头亲吻围巾柔软的流苏:“谢谢。”
他起身离去,留下宁静的岁月,悄然合扉。
“三、二、一,注水。”白衣人摁下手中的遥控器。被铐在老虎椅的人头上套着一个嵌有玻璃的铁箱子,箱子上连着两根软管,分别用于输水排水和输送氧气,被铐住的手腕上贴着脉搏测速贴,实验室外面的屏幕不停显示出缓慢上升的心率。箱子里的水位再次上升,玻璃内的一双蓝紫色透出恐惧和绝望,被束缚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左手手背青筋暴起,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本该固定在扶手上的右手却消失不见了,白衣人亮出针管扎进左手静脉抽血,然后试着触碰透明的右手,触感是完全无误的,摄像头和热感器都能捕捉到正常的影像,然而人眼似乎并不能看见,或者应该这么考虑,这具身体并非真正透明化了,只是给予了观看者“看不见”的心理暗示。至于具体原理还需时间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