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第一次听说此事,便大感兴趣,问道:“哦?这凌汛是怎么回事?”贾琮便手比口说,讲了起来:“黄河中游的潘家渡,是最易决口的所在,河道狭窄,还有九曲十八弯。黄河由西向东流,地势也由高向低,气温上暖下寒,结冰封河是溯源而上,而解冻开河则是自上而下,当上游解冻开河时,由于天寒乍暖,下游往往还处于封河状态,排水不畅,冰块堆积起来成了冰坝,导致上游水位急剧升高,威胁堤岸,甚至决口。”他说得明白,众人听得清楚,那贾雨村便插嘴道:“那为什么说比桃花汛危害要大呢?”
贾琮看他一眼,见他一脸正经,像是个忧心国事的股肱大臣,不禁心中感慨“人不可貌相”,面上绝不带出,恭敬答道:“回贾相的话,因为桃花汛纯粹因为雨量大,河水急涨,兼以泥沙俱下,导致溃堤,在下已经找到防治的办法了。”皇帝眼前一亮,连忙道:“快说,快说。”贾琮便从容回道:“加固堤岸,疏通河道,固然是办法,然而治标不治本,河沙越积越多,溃堤是早晚的事,所以治河其实是治沙,沙治住了,水其实是好水,灌溉农田,滋养生民,就化害为利了。”
一时所有人都听住了,就连林嘉蕤也是第一次听贾琮说得这么详细,贾琮便来了兴头,继续侃侃而谈:“臣在河南、河北、陕西一带水患最重的地区,细致考察了地形和民情,那一带沿河穷山恶水,老百姓为了生计,把沿河的土地几乎全开垦出来,一旦过水,沙随水下,颗粒无收,因此臣请圣下下旨,沿河退耕还林种草,固沙保水,不但不易决口,臣料不用数年,黄河就清了。”
皇帝舒了一口气,他是做梦都想着“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这个图景太诱人了。然而内阁诸相中的戴安世却皱了皱眉头,说道:“贾琮还是年轻,只管画饼充饥,退耕还林,你知道这样做要荒废多少良田吗?那些老百姓吃什么?一旦发生饥荒,立时就有民变,你可承当此祸?”
贾琮并不慌张,冷静反驳道:“戴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退耕还林,那林不是寻常的林木,而是果树,那边种粮食的产量极低,而且水患频繁,基本是靠天吃饭,所以臣此次进京之前,找了潘家渡的两个村子,买下他们的田地,专门种果树,看来年的收成,有了实效,自然就可以说服周围的百姓。不上几年,百姓看到利益,便会争先恐后地去做这件事了,其实也不用强迫。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贾雨村瞅着话缝,便一笑说道:“想不到探花出身,学问优长,还是个兴利之臣呢。”当时官场中的潜规则,一谈“利”字,便落了下风,这话明褒暗贬,藏着机锋。皇帝见贾雨村当着自己的面弄鬼,心中有些厌弃,但是却不动声色,且观贾琮的反应。
贾琮却洒脱一笑,说道:“读书人于‘义’‘利’二字,原应分得清楚,士大夫更是要安贫乐道。然而对一个修身自重的士人而言,‘穷’不是病,对于亿万百姓,天下社稷来说,‘穷’就是病——贾琮不以做‘兴利之臣’为耻。”
他说得坦坦荡荡,让贾雨村无言以对,林嘉蕤只觉得心中一热,皇帝不由得击节赞叹:“好个知经济的探花!朕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兴利之臣’。”皇帝见贾琮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便命人赐茶,小太监端上来茶盘,上面托着一个盖碗,贾琮连忙谢恩,然后双水接过。皇帝眼尖,忽然看见贾琮的双手,猛地一愣,不由得说道:“爱卿,你的手?”贾琮连忙用袖子去笼住手背,口中惭愧道:“臣惶恐,有污圣瞻。”皇帝却不计较,亲自伸手抓住贾琮的手,将袖子翻起,众相臣定睛看时,只见那双手完全不像是读书人的手,满是老茧,手指处全是裂口,层层叠叠,显见是经常做苦工,才会将双手打熬成这样,就如同一个老农民的手了。
皇帝不由得热泪盈眶,贾琮惭然道:“是臣年轻,不知保养,我的幕僚也曾提醒我每次下水要涂上油脂,我嫌麻烦,结果就……”皇帝却道:“倘若朝中上下臣工都如爱卿这般勤政,何愁朕的天下不成太平盛世呢!早上内阁议论时,还有人说你年轻,不可擅开幸进之门。”皇帝瞅了贾雨村一眼,贾雨村便低了头,皇帝继续说道,“朕却要此时就将你履正河道总督,正二品职位,且赏一等伯爵。”贾琮明白此时若是推辞,便是矫情了,立时跪下谢恩,众臣纷纷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