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此时便有了些病症,时常叹气、胸闷,担忧贾兰的前程,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力。终于又熬了三年,贾兰在贾琮等人的帮助下,谋了吏部的一个空额,每日谨慎当差。
贾兰已经二十多岁,尚未娶亲,虽有几家亲眷露意结亲,李纨却又看不上人家。想要高攀,一时也没有门路,便把贾兰的亲事也给蹉跎了。
好在贾兰这么多年的书真的不是白读的,到底是脱颖而出。不上几年,便接连升官,做到了四品的户部郎中,官声甚佳。贾兰便趁着有恩旨,征集贤良的机会,上书为自己的母亲请求旌表,立节烈牌坊。
皇帝也听说过李纨年少守寡、育子成才的事迹,便下旨旌表,还赏赐了二品诰命的服色给李纨。李纨孤苦一生,终得圆满。
贾兰便在家中摆下酒席,大宴宾客,想以此来宽慰母亲这么多年的委屈。只可惜李纨却是已经灯尽油干,好容易娘两个这么多年请了一次客,亲友也都来了,就等着李纨出来坐席时,却听到后堂传来哭声。
贾兰三步两步跑进去看时,见李纨一身凤冠霞帔,已经含笑而瞑了。
第九十四回 金玉缘灭魂归太虚
那一日, 宝玉扶着父母的灵柩送到金陵,事情办完已经凛冬。他手中的余钱不多了, 本该即刻返京, 却又想着黛玉就在近在咫尺的苏州,便不由自主地走去了苏州。此时他身边已经没有旁人, 就连茗烟都已经为了生计, 自去谋食了。
宝玉孤身一人,到了姑苏城外的寒山寺, 身上带的盘缠已经用尽,只得暂且在寒山寺中借住了几日, 以每日三次给寺院扫地换得一碗粥来吃。
这一日, 天气和暖, 宝玉从僧人那里打听得,日里将有两江总督府的女眷来上香,心中隐隐切盼, 从早起便不敢暂离,唯恐将这难得的机会给错失了。
他便连早饭都没有去吃, 只细细地将院中积雪和大殿浮尘清扫干净了,便抱着扫帚坐在一角的台阶上一声不出,生怕人来赶他出去。
谁知两江总督府官位虽高, 声势却倒并不骇人,也并不驱赶寺中上香的善男信女。只是晌午过后,几个家丁进来四处关防,十几个仆妇簇拥着几个女眷在寺门外下车, 方丈自是亲自到寺门口迎候。寺中的闲人便知来的是达官贵人,虽不驱赶,也已经远远躲开了。
不久,便见一群环佩叮当的丽人簇拥着一个年轻贵妇进来,方丈弓着腰,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导引,贵妇手中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生得粉妆玉琢,很是可爱。
宝玉远远认出那贵妇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黛玉,待要上前相认,又难免自惭形秽,口张了几张,到底是招呼不得,只得垂泪叹息。
却说宝玉因为服丧,已经半年未曾剃须修鬓,此时真是满面风尘,须发散乱,直如野人一般,更兼衣衫破旧,鞋袜邋遢,落魄至极,哪里还有往昔那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故此无人能认得出他来。
少顷,众人簇拥着贵客便进入内殿去上香了,宝玉只得落拓地站起身来,他原先到苏州来,原本是为了心有不甘,此时见了黛玉的身形,却已将相认的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
宝玉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泥土,百无聊赖地信步走出寒山寺庙门,站在山腰上,远望群山起伏,四境怡然,自己竟是太平盛世之中难觅一立锥之地,不禁悲从中来。他本素性潇洒,便放声痛哭起来。
宝玉正哭得酣畅之时,忽然听到耳边有人问道:“这难道不是宝二爷吗?怎么独个在这里?”宝玉拭了拭泪,回头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竟是故人柳湘莲。
柳湘莲形容未大改,依旧是风流倜傥,穿一件倭缎夹袍,外罩石青掐银丝剑袖,真是神采飞扬。宝玉一把拉住柳湘莲,说道:“你不是已经看破红尘出家了吗?怎么在这里?”
柳湘莲神情黯了黯,叹了口气,说道:“且别说这个,当年我为信了那起子小人的流言,剑遁了尤三姐,一直郁郁,便托词出家,与故人往事皆隔绝了,倒也省了不少心事。这些年浪迹天涯,倒也逍遥。真是每常想起自己负了三姐,便有锥心之痛。”
宝玉便欢喜起来,柳湘莲便问他何故来此,宝玉隐去了黛玉在寺中进香一节,只说自己送父母灵柩回了原籍,便趁便来姑苏一游,就要返京了。
柳湘莲便拍手笑道:“如此说来甚巧,我有一段心事,听闻三姐的姐姐——原本是宁国府的主母,因为遭遇了抄家官司,如今寄人篱下,很是落魄,我便也要回京去走一趟,看看可能相帮,也算是为三姐近一点儿心了。可不就与宝二爷同行了吗?”两个人说着,便到山下酒楼痛饮一醉,第二日便出发就官道北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