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此时心中若有所悟,想道:“原来妙玉已经是死去的人了,那么我这岂不是在梦中了吗?只是林妹妹如何就一次也没有入我梦中呢?便是梦中见一次面,痛快地将我心中的话都说出来,立时死了也是愿意的……”
他只是心中如此痴想,却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宝玉,你又造次了,林妹妹知道了,定然又会生气。”宝玉连忙回头,见宝钗笑盈盈站在那里看着他,再不是布衣荆钗,倒是初到荣国府时的形容,颈项上还挂着那个明晃晃的金锁。
宝玉见是宝钗,心中惭愧,连忙说道:“姐姐,你原来在这里,脱离了苦海,也就好了。我此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话音未落,却听到身后脆生生的声音问道:“那我呢?你可对得住我?”宝玉连忙回头,却见晴雯叉着腰,立着眉头站在那里,行动爽利,言语尖刻。
宝玉尚未回答,又一个女孩儿幽幽说道:“宝玉,你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呀!”只见晴雯身后走出来了金钏儿。
宝玉不由得双目流泪,说道:“是了,是了,我是这世上最没有用的人,一心爱惜,却成了祸端……”说罢放声大哭起来。猛然一惊,便醒了过来,见冷窗残烛,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第九十六回 情泪尽绛珠断夙缘
麝月回到黄叶村时, 天已经全黑了,她见茅屋里一点光都没有, 只道宝玉还在酣睡, 便谢过送她回来的婆子,打发了来人, 自己推开屋门进来。
借着灯笼的光, 麝月见炕上胡乱掀着一床薄被,宝玉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再看炕脚, 宝玉素日出门穿着的破袄却还放在那里。麝月不由得心下狐疑起来,忙忙地里外找了一遍, 哪里还有宝玉的踪影?
麝月实在想不出宝玉去了哪里, 忐忑地坐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便又到处去找人。然而一夜的大雪,早已经将地上的脚印给盖住了。只见一片茫茫,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出, 宝玉竟连一丝踪迹都没有留下来,就这样杳无踪迹。
那蒋玉菡第二日得了消息, 便像疯了似的到处找人,然而除了村头破庙里的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说是曾见了宝玉光着头, 赤着脚,跟着一僧一道踏雪走了,并无第二个人见过宝玉。而那乞丐胡言乱语已非一日,故此也没有人信他。
麝月找了几日, 也就绝了找到宝玉的念头,想起宝玉这一向以来的言辞,又忆起了那个疯乞丐的话来,心底倒是信了一半——想来宝玉到底是撒手红尘,出家去了。
她这样想着,却并不跟旁人说起,只自个儿守着宝玉留下的几间草房,靠着给人做针线过活儿。原本她也算不得是宝玉的家眷,只是贾府中人并无一个打听,故此也就无人来管她。
入夏之后,有一日,麝月包了一包袱针线进城去荣国府,从后角门进去到了平儿屋里。如今上房空着,只做贾琏待客之用,平儿住的东厢房便是荣府里人来人往的议事之所了。
麝月熟门熟路地进去,平儿正在吩咐管家娘子们将各屋里的猩猩毡的薄帘子换成湘妃竹帘,麝月笑吟吟地站在院子里听着,想着平儿处理事务的爽利干练原不弱于从前的凤姐,只不过心肠慈和,言语温婉,只是她虽是侧室,那些媳妇们却并无一个敢看轻了她,无不唯唯诺诺,不久便处分得妥妥帖帖了。
麝月这才请丫鬟进去通报,平儿听见已经亲自迎出来,让麝月上炕做了,唤人倒了茶来,才屏退了从人,姊妹俩说些体己话。
平儿笑道:“你今儿可来得巧,恰好大太太身子好些了,我才没有过去伺候,若是昨儿来,还不知能不能见呢。”原来邢夫人开春以后,为时气所感,一直身子不爽利。她自从贾赦死后,便不敢在贾琏面前端后母的架子,就是平儿,她也不肯轻易得罪。只是平儿不肯落了人的褒贬,故此对邢夫人也很是尊奉,面子上的事儿从不落下,故此相安无事。
麝月也笑道:“可是呢,我真来得巧,正好当面把活计交代给你,免得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你过后不好意思说……”这样说着,便打开包袱来,见是一床细致到极处的百纳被,虽是拼起来的被面,却都是精心挑选的缎子,一块块细心比对着图案,搭配得既雅致又活泼。
平儿见了,真是爱不释手,拿在手里反复观看,赞不绝口:“从前都说宝二爷屋里袭人和晴雯的针线最好,照我说,你才是个中楚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