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轻轻咳嗽一声。
一杯还未饮尽,另一杯又劝了上来。女人丰满的胸膛贴上来,用迷离的眼睛看着唐笑之。
唐笑之托住她小巧玲珑的下巴,贴在她圆润洁白的耳朵边,轻声轻气地说了一句话。
女人的微笑定格在脸上,嘴里的惊呼未及出口,红色罗裙上的血已逐渐晕开,滴落在木板上。
“我这个人,虽然好色,却不轻色。”唐笑之用两根手指把她推在地上,复用酒擦了擦手甲。
门外小厮还没扔下酒杯,后背已着了一枚暗器,悄无声息倒了下去。
唐笑之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因为莫名其妙,所以他的口气也带了一分委屈。
他说:“道长,我这样一个人,也值得青龙会出手么?”
“公子觉得值得,就是值得。”一声轻叹,悠悠飘了过来,仿佛为了地上的乐女伤怀。
沈南风走进来,仔细绕过尸体,寻了一个凳子坐下。
唐笑之这个人,似乎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开心、都是舒朗的。这样一份云淡风轻,哪怕刀山血海之前,也依旧能把刀看做光,把血看做月,把关山阻隔、千难万险看做花前月下。
这样的淡定从容、处事不惊的态度,非大富大贵、大家大族、非数代温养不得出。
沈南风也是云淡风轻,可与唐笑之相比,终究少一分真性情,而多一分空茫。
唐笑之的表情很认真,也很认真地给自己斟酒,“道长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沈南风的眼中带着一成不变的平静,可唐笑之知道,这份暖意下面,不是刀光剑影,就是苍白空洞。
他实在是有点儿讨厌这样子的沈南风。
可沈南风依旧用清朗的声音,温和地问:“愿请赐教。”他想过唐笑之的手段,却未想输得这么快。
唐笑之眉尾轻挑,脸上笑意盎然,“这女人太美,酒太香,端酒的仆人也太懂规矩。”
沈南风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讶异的表情,带着一丝了然。
这是黄河道边的小镇,这样美丽的女人,早该是名闻百里,而以在这样小小的酒楼,做不知名的舞女?
这酒太香,即便与双月湾雪芳斋的酒相比,也未必差得了几分,可这儿人们惯喝烧刀子那样火辣辣的酒,何来这样细腻绵长的春酒?
这仆人也太懂规矩,笔直的身子,垂手肃立在门边,不像是仆人,倒像是看门的护卫。
“道长,破绽有些多了。”更何况,那位漂亮的女人,虎口上还有坚硬的老茧。
沈南风颔首,“在下委实没有更好的人选。”他的头发垂落在两肩,高冠上的太极被剪断,只余了一条细穗,随着他的动作飘荡。
唐笑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有些太大的手甲稳稳托住那盏小小瓷杯,“那是因为道长,并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美人。”他眼中带了几分戏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倾过半个身子,拂过他耳边黑发,用手甲捏住沈南风的耳垂。
上面还有一点儿疤痕,是当初自己在双月湾咬下的伤口。
手顺着脸颊从耳垂落到他秀气的脖子,细细一条结痂的伤痕横亘在上,是双月湾剑雨中,自己的扇子留下的。
唐笑之侧头,笑了一下,口齿中泛起一阵奇异的甜,“如若道长以身作饵,在下必定,心甘情愿入网。”
沈南风静静推开他,负手无话。
唐笑之拊掌笑道:“我愿给道长三分真心,却不知道长与我的,尽是假意。”
沈南风看了看他,眼角一抹温和的笑,像江南细密春雨、粉墙黛瓦、像襄州万载不变的云,“错了,唐公子,在下从无真心,亦无虚情。”
唐笑之的神色愈发温和起来,他不笑的时候,就已俊秀招人,带了三分笑意时,风流倜傥丰神如玉,当他真真在在笑起来,满天星光都化在眼中。
只是这浓浓的笑意下,不知是谁的心机暗藏。
“那么,道长,为何要道歉呢?”
在巴蜀的剑雨中,他们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分明听见沈南风说,抱歉。
待到他回首看去,只见他道袍血染,如折翅的鹤,坠入茫茫江河。
那一刻,岁月忽老。
他见到沈南风之前,以为自己会怒,会怨,会恨他剑下轻忽人命。可见到他的一瞬间,巴蜀漫长的晚风、轰鸣的暴雨与那双柔和安静的眼睛都在脑海中交织缠绵,再也起不了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