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相沉默,料峭寒风中,他曾经惯说的蜜语甜言此刻都无法吐出半字。有些无力地扶着门,有些无奈道:“道长……沈南风……你若不肯和我走,那我随你走,又有何不可?”
沈南风看着门边那一张潇洒俊朗的脸,脑中嗡嗡一响,差点儿破口而出说好,可寒风吹得他浑身冰凉,冷汗叠出,于是很缓慢又清醒地笑起来,“唐公子,你会厌倦的。我素来寡淡无趣,何必为一时新鲜,把后半生都荒废?”
唐笑之眉头堆到一起,眼里带着一层纾解不开的迷雾,继而渐渐变成了痛,“道长,你……不信我。”
那并不是一个问句,而是相当沉重的一声叹息了。
他从来将那些姑娘的真心当做春日繁华,美则美矣,可何尝谈得上爱?于是他万花丛中过,任真心二字泛滥。可在这片雪地里,他给出了真心,却无法让那人有更多一点相信。
沈南风怔怔的,脸色越来越暗,心底苍凉一片。他哪里是不信唐笑之,他是无法信任自己啊……他交游并不广阔,为人也算不上有趣,二十年匆匆而过,却在他沉入黑夜的一瞬间,有光亮自天际而来,对他说真心。
如若他不是帝王州暗探,如若他没有背负数月前的选择,如果他看不到塞外马蹄急莽,烟云正起……可他这一生,在他进入帝王州的那一刻开始,就永远钉在了不得回首的望乡路上。
想到昨晚昏黄灯光,指尖若有如若泛出了些暖意,连背上萧萧寒风也小了些似的。
沈南风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来,细细端详。昨晚春宵,居然像个梦似的,事实上,那也的确是个只能残留在日后回忆中的梦。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有时候,梦也是能让人这般温暖与……愉快的。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带着丝浅淡笑意,抬头看了看唐笑之,道:“回去吧,唐笑之。回你的唐家。”
唐笑之脑海中极尽一切力量想要抵挡这句话,可每一个温和的字,用力嵌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不是不懂,事实上,在他进入唐家的那一刻,唐家两个字就沉沉压在肩头,有那么一段时间,让他辗转难眠。可他眼中有些愤怒地,用手捶在门栏上,尖锐铁甲在木头上划下鲜明的痕迹,沉闷的声响让人心里也跟着空了一空。“我不懂……道长。”他一眨不眨盯着沈南风看,情知他他一眨不眨盯着沈南风看,情知他又要逼退自己,可他宁愿假称不懂,也要听沈南风的话,如刀子一般,再把自己逼得退无可退。
沈南风眨了眨眼,嘴边呵出的白气像一朵小小的白云飘着,眼神却渐渐荒凉起来。他有些缓慢地从长袖中掏出传讯火令,轻轻抖了一抖,认认真真道:“唐笑之,我的身份,唯有公子羽一人知道。如若现在放出传讯烟火,青龙会即将沿路而上,追击唐家船队,生死伤亡,纵然非我想见,你又要如何自处?”
唐笑之往后退了一退,用力抓住门栏,太阳穴上青筋直跳。他曾经躲之不及无法理解的两个字,现在居然变成心爱之人手中利剑,变成他无法躲避的筹码,变成他……所要代表的一个氏族了。
沈南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你看,唐笑之,你放不下唐家,而我,也放不下,我的道。”
唐笑之知道,那位道长,当然不会对唐家船队动手。可总总假设,不过是叫两人都明白,长路漫漫,他们的路,到底不同。
唐家、唐家……小时候,他躺在巴蜀门内,看那高阔又华丽的天花板,觉得心都无处安放,更不知如何看待唐家两个字。
可黄河血战的时候,他也无法忘记门主握着他的手,走进唐门的时候,说从此这儿就是你的家。
也无法忘记门内师兄弟们一起习武读书的时候,屋外黄叶坠落,飘进翠海中。
哪怕他再不想承认,也明白,唐家终于变成他生命的一部分,融入骨血,从此他行走江湖,流离八荒,都肩负唐门二字,更代表唐门二字。只要有一个唐门子弟所在,唐门就永远矗立于江湖,永不会倒下。
唐笑之放不下唐家,而沈南风,一定更放不下他苦苦追寻,二十年不可得的“道”了。以身饲道,百死千劫,无怨无悔。
他们两人行走在各自的路上,本无交集,可那一点“爱”,让两条线交织到一起。可他们,又怎么能为了那一点交集,放下各自所求,各自所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