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他催马跑得更快,一袭紫色衣衫在浩瀚白浪中,倏而行远。
沈南风在雪地中走得颇为艰辛,不化冰川上,奇异寒气扑面而来。他定了定,回头远望,只余一片白茫茫大地。
摇了摇头,习惯性去拿背后双剑,触手一片空荡,才想起那陪伴自己十多年的武器,在滔滔浊浪中,彻底消失不见。
真武山上,飘渺云海边,是师尊曾赠下双剑,告诉他,剑的名字叫做:妄断。
所断者何为?是心姓,欲望,还是斩不断又无端挑起的情愫?
他当年不明白,可如今一一想来,红尘中人,哪一个不是身牵无数因果缘由,才有迹可循,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正因为断不了,所以想要斩断一切心性欲望,才变成了枯痴虚妄。
十方青山中,熟读道德经,扫遍大殿每一块砖石的沈道长,妄求一叩仙音,却因沉疴所困,始终无法走下真武山半步。
可下山数月,就尝便人间滋味,甫一试探,又不得不抽身离去。
这么细细密密,来来回回想了一圈,无端的,雪中寒气更甚。
他抽了抽衣袖,脸色白得有些瘆然,偏两颊泛着消之不去的诡红,雪雾中,颇显着一份顺从的静默可爱。
良久,衣袖一挥,朝漫天飞雪悠悠一叹,袖箭中红黄火光窜入轻云,张牙舞爪的,像是一声沙哑冷笑。
流年飞雪,往事轻付。
两天后,沈南风传讯唤来的人从老松树后闪了出来。
一道绯云般的身影,轻飘飘游来,轻飘飘停下,笑声有些娇:“道长,他们人手不够,见了你的讯号,遣我来这儿给你送东西。”
一双娥眉弯弯如新月,睫毛下眼珠闪着灵动的光。
沈南风仔细瞧了小七半晌,自月前分别后,这姑娘或远或尽,缀在后面跟了许久。日前大雪,倒是有些让人放心不下。
小七将两柄崭新的,寒气森森的剑递给他。
锵然出鞘,雪亮的百炼花钢纹,的确是精心铸造的武器。
柔软指腹在剑刃上轻轻一拈,带了些隐隐血丝出来。他垂了垂眼,无法察觉地叹息一声,道:“多谢。”
姑娘的手在袖中忽地握紧。
这世上,有些人之间是不需言谢的,而“多谢”二字,比道长惯常说的“谢谢”,又是完全不同的距离了。
地上的寒气箍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稀稀疏疏的雪在网里来来去去。
沈南风看着眼前的姑娘,真是忽然之间,就好像一个眨眼的功夫,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就长大了似的。
大概和自己一样,忽然就那么明白了,喜欢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有些感同身受地,又因为自己不能给予回应的感情,道:“抱歉。”
小七还未敛起笑容的脸上,泪水扑扑直下,她声音清而脆,带着一些迷茫与慌乱,“道长,道长,你还是生我的气么?我已知道错了的……我再不下毒了,好不好?”
沈南风又怔了半晌,将头低下,沉声道:“我早该将你送回天香的。为我之故,毁你半生,是我错了。”
那时他下山一个月,行经江南,有江湖贼人对这姑娘动手动脚,他就轻轻巧巧把这姑娘救下。可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将她送回天香。他身份微妙,也不能轻易去帝王州,那姑娘一直跟在他身后,甚至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就进了青龙会。
绯色衣裙退了退,在地上铺开一朵软红的花,小七仰了仰脸,哑哑哭了一声,像破碎一地的珠子滴滴答答滚落,一字字喊道:“我不服!”
风带着生硬的冷,泪珠还没滚下来,就要凝成冰,少女娇俏的脸上,满是愤怒的倔强,“凭什么,道长可以对他说喜欢,却只能对我说抱歉?”
沈南风嘴角一动,蹲下身来,摸了摸那姑娘的头,“你现在还小,并不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总有一天,你会忘了我,而后找到一个真正值得你倾慕的人,携手一生。”
小七本撑着的脸顿时垮下来,抽抽嗒嗒道:“那他、他凭什么……道长喜欢他,又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道长总是骗我。”
沈南风愣了愣,眼底却泛出一丝难以琢磨的温柔,他甚至轻轻笑了一声,用一种颇为柔和的语气缓缓道:“我与他……并不只有喜欢。我们两个,都各自有更加重要的事,不得不去做。我与他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那一分无法言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