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什么解药,不过是,替他偷得半点残生。”
旷野无垠,苍穹如坠。
唐笑之一路打马北上,这两天时间,终于追上了唐家的船队。
他顾不上歇脚,趁着船队靠岸安置的时间,一个如燕诀跳上船舷,锦袍玉带翻然飞卷,还没听清周围师弟师兄的呼喊,就一脚踢开了舱门闯进屋内。
室内的白衣公子闻声挑眉,略略表示了惊讶,随即以目光示意他将门关了。
哪怕神情淡淡的,也让人觉得,移花宫的神玉灵秀扑面而来。
他轻轻将书卷放回桌上,藏在白色长袖中的手,无端让人想到白云出岫,月光皎皎。他眼眸含笑,语气温雅,问道:“一向安好?”
唐笑之在那轻柔问句里,渐渐觉得发寒。他低头又抬头,脸上就挂起点儿百无聊赖的笑:“这一路走来,我若说很好,你难道会相信?”
苏红袖呀了一声,敲了敲自己额角,声音清亮透澈,“是我多问,不过见你回来,倒是意外。”
唐笑之脸上浮起惯常慵懒神色,往胡床上随意一坐,语气也是懒散的,“我原以为,你们一路随唐家船队北上,不是为了送死。”
苏红袖本已拿起笔,在纸上落下两个字,听了他这话,笔尖一顿,落了个墨点。他平静地放下笔,一笑如玉,“叶盟主一向惜才,可死生大事,非我等能决定。”
静默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唐笑之仰着半张脸,窗边漏下金色阳光,在他脸上抹了层金粉似的。
唐笑之眼神一闪,脸上虽有显见笑意,话音却是肃然,“苏红袖……你早该告诉我,沈南风到底是谁。”
若非他在船边窥得苏红袖与沈南风交谈片刻,也不知道苏红袖,从来都是局中人。
苏红袖嗤声一笑,拾起信笺,遮住了半张脸,眼底温和如水,“这件事,就连唐青容姑娘都不知晓,事关重大,牵连者众,只怕船队上的人,依旧以为他们守卫着满船箭器,前往燕云。”
唐笑之眯着眼睛,看阳光里的飞尘,一蓬一蓬的,洒落在棋篓里。
黑白二色的棋子,上好的玉打磨成,圆润剔透。他拣起一枚白色棋子,放在眼前端详片刻,里面还有一抹云样的絮。
棋盘上纷纭涌动,也变不过人心诡谲如海。
唐笑之往后靠了靠,身子落在椅背上,随手将棋子丢在棋盘上,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这棋,还是唐云师兄留下的。”
苏红袖抿了抿嘴,将信封包好,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看不见的灰尘,眼底清光一片。“彼时他身份泄露,辽人以寨民性命相挟,你亲眼所见。”
唐笑之心中冷笑,抛了抛手中扇子,“是么……你们一路走来,何曾把岸边百姓性命挂在心上?”
一路以唐家船队作饵,满船人命,沿途百姓,全是钓钩上的饵,只待持杆的手轻轻一挥,激起满湖风浪。
江边百姓,是辽人惯用的饵,而唐家船队,是帝王州,还是唐家布下的,饵?
一念至此,唐笑之额上有了些冷汗,却听苏红袖一叹,柔声道:“这倒是你想叉了。叶盟主既然借唐家船队引青龙会上钩,调虎离山,就绝不可能让船队出事。唐门主信我等一诺,帝王州又可能失信人前,只是到底折损了几位,实在有违唐门主托付。”
唐笑之眼底幽芒冷锐,摇头道:“唐家早已不过问庙堂之事;不该拿的人命,更不会拿。”
苏红袖将信放在火烛上,火瞬间铺上来,把信卷成了滚烫的灰。
“唐公子这是怨……我们弃无辜百姓于不顾?可一寨生黎与边关大势,究竟孰轻孰重?”
唐笑之皱眉,只觉黄河岸边习习冷风又回来了。
那个晚上,沈南风站在他面前,也说每一条路上,从来都是尸山血海;说别无他法……
唐笑之脑袋突突地疼,他揉了揉眉角,有些怀念巴蜀的时光。那时候他还糊涂,而糊涂,当然是一种福气。
苏红袖收回手,长河上的风吹进窗中,落了满桌,把信纸烧成的灰都剥离开。
他悠悠然道:“况且……我们,从来不是为了庙堂、江山。边关乱起,生民尽碎。江湖子弟,谁不曾秣马北望?”
唐笑之推门而出,抚腕微叹。天光沉寂,铺落寸寸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