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之眼底情绪如沸如凝,双手紧攀船沿,留下铁甲深刻的爪印。
他想笑,又无法笑出来。
沈南风,沈道长,你步步难行的时候,却成了江湖正道上唯恐抹不去的黑点。
想到此处,心内如灼,怒火飞横而上,激得他手指都蜷曲滚烫。
他一把提起酒罐,猛地灌了下去,饮之不及的酒水顺着脖颈淌满衣襟,滴滴寸落。
酒入愁肠,烫起十分恨怒。
可是沈南风……被冰凉的酒水刺激一冰,他无奈地几乎弯下腰去,那位道长,从一开始就明白。
所以才说无法回头,不敢相思。
唐笑之显然怒极,喧沸过后,居然显现出平静冷淡来,只有手指在船沿几乎抓出几个洞来。
他一字一顿问道:值得吗?
苏红袖正要往船舱内走,想了一想,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与不值得的,只有选择与不被选择的。
只不过,他们恰好选择了那一条路而已。
只不过,沈南风选择的路,和唐笑之不是同一条而已。
唐笑之猛地一拂袖,向漫天月光挥去,那青瓷酒坛被抛入无垠长河中,溅起小小一朵浪花。“你们就把自己性命看得这么轻,苏红袖,你就真的不想活着回去,亲自把信交给他?”
月华如霜。
霜寒如剑。
白衣公子偏过头,嘴角忽然露出一些真挚的笑意,“错了。我正是想要回去见他,才无法告诉他,这一路生死凶险。若我真要送死,必然与他相约花下之期,好让他……安心放我离去。”
唐笑之怒火正盛,这话如冰水浇了他一头,让他生生打了个激灵。
半晌没敢动。
苏红袖轻轻推开门,走进了船舱。
唐笑之多情的眼睛里少见地失了神,虚无缥缈盯着江水。
他听见了苏红袖的话,可他根本不敢细想。
如若真要送死,才必定与他相约,好……让他、一无所知、安心、放、手。
他半个心是滚烫的,半个心是冰的,紧紧握着的手几乎刺穿掌部护甲。
那总让他觉得漏了的,抓不住的东西,现在好像就在眼前,可他根本不敢去抓,去细想。他想说,不该是这样的,可有声音在脑中狂嘶呼喊。
“三月之后,你若不死,从此天风海雨,我和你走。”
“我……不曾骗你,三月之期未到。届时,若你未死在青龙会手里,我便真的和你走。”
唐笑之痛得整个身子几乎都蜷缩起来,奇经八脉里热浪翻滚直上。满心激荡无处消解,他一掌劈下,木屑飞扬而起,落了满头。
沈南风,沈南风!任何事情你都能骗我,唯独这件……唯独这件,你、不、能,你不能啊!
他当下拍案而起,就要往岸边掠去,可什么声音隔着水声,并不清晰的传来。
红灯初上,青龙焰火。
箭雨纷飞。
硝烟欲起。
青龙会的毒牙,此刻才真正露出真容。
他身子一僵,定在当场。
他如何走?如何能走?如何轻易放下?
雪地里,沈南风对他说,你看,你放不下你的唐家,所以,回去吧。
现在他回来了,并且,无法抽身而退。
沈南风,你说的话,终于变成了真的。
月光如失去血色的人脸,寂寞地落了一整个大江。
唐笑之脱力一般倚在船舱边,忽地拿起传令号角,将所有无法脱开的情绪全部吹响。
黑夜里,号声苍凉激烈,响彻长河。
弹指烟飞,青山何老?
晚风清寒。
厚厚门帘被极大的风吹卷而起,炉火兹拉窜起,整个屋内的人影霍然闪动。
老人的颤音还飘在房梁上,人已斜飞而出,手中木锤哗啦震碎,露出内里雪白精钢细刃。
坐下诸人纷纷亮出武器,皆屏气忍声,肃然木立。于是屋内虽刀光纷纷,却罕见地鸦默雀静。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老板娘惊呼半声,手中的热汤泼了一地,在砖上升起袅袅白烟。
沈南风青白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只低头看自己放在一边的剑匣。
雪地上孤零零的酒馆,正散发着一点昏黄灯光,招摇着江湖旅人难以为寄的心。
老人手中细刃穿堂而来,游走之间,闪着夺人心魄的寒芒,不过眨眼功夫,已能嗅到刃尖上一丝铁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