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漏掉了那么一点儿东西,只没有明白一件事,可是走错一步,天地横绝。
一刻前,他高贵得怀金垂紫,下一刻,他零落得摧心断肠。
唐笑之一把扶住头,跪倒在地,“那张图……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沈南风和唐云师兄,从不是为了把那张图护送到燕云,而是要将那一张假的图纸,送到辽人的临潢府,送到那位萧太后的案前!
这一船的人,从一开始,是一个饵,可那不是为了暗度陈仓将箭器从陆路运往燕云的饵,而是为了护送这张假造的图纸顺利送到辽人手上的饵……
所以师兄被下属告密身份泄露,被辽人以满寨百姓性命相逼,被沈南风刮下背后的图纸,也是早已注定的计划……
沈南风在岸边将图纸震碎飞散,不是为了避免图纸流入青龙会之手,而恰恰是为了将它送入恰巧赶到的辽人手上。
所以师兄,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要死的,而沈南风,沈南风注定,也是要死的。
沈南风,当日,你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我说三月之期,必不相负?
从巴蜀的温柔乡中行至黄河边的战场,他彷徨过,欣喜过,痛苦过,雀跃过,可到头来却告诉他,原来他喜欢的那个人啊,从一个月前,从相遇的那一刻,就早已注定了是要赴死的。
他想要沈南风可求所欲求之道,想要自己奔赴未见江湖之景,想要两人,纵算不相见,也有心意相交如闻。
可他不想让沈南风去送死啊。
沈南风那时候,站在河岸边,对他说,三个月后,若你侥幸不死,我遍同你一起走,又有何妨?
可他何曾想到,他活得安然自在,要死的是沈南风?
一时间,脑中纷乱无比,杂乱真气顺着经脉横冲直撞,而黑不见底的心间,有一缕笛声悠悠而来。
是谁在黄河长风中吹响手中翠笛,带来满江烽火?
是谁在雪原荒地中奏响折柳,但为相送?
周围似乎安静极了,他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响,笛声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二十年来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包围了,又转而变作两支银色长剑,狠狠捅了下去。
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模糊一片的云海里,是谁峨冠博带,双眼剔透如玉?
沈南风,你这个,骗子。
“唐笑之!”
笛声骤散。唐笑之静静抬头,抬起眼眸看了眼苏红袖。
眼底血红一片。
无数鼓噪的声音在心底狂呼痛喊,脑袋突突地跳。唐笑之茫茫然走入交战的圈中,心头一腔热血跳跃不休,裹挟了无数的情绪无法释放,邪气在心间绞拧翻覆,胸中怒火如沸,恶意化作无数利矢穿胸而过,喉中火一样焦烧,几乎把他整个儿炸开了。
他猛地拉开天丝,傀儡娃娃飞跃半空,悄然坠落。扇子裹起紫色锋芒,炸开一道道冲天血浪。
鲜血顺着脸颊和发丝滴滴垂落,激狂的眼中尽是杀伐之气。
如玉修罗。
唐青容见情势不对,正要飞身而上,将他扯回来,不料刚碰到肩膀的瞬间,外溢的真气居然将她冲退了三步。
刀光往唐笑之身上前仆后继地砸去,银色机关带着紫光从地底掀起,一逮到人,就蓬起一团血雾。
在刀光剑影汇聚成点的瞬间,紫衣白面的傀儡娃娃猛地炸开四裂,轰起一团气浪,艳美光辉从刀兵中横扫而出,所有刀光都静了一静。
天焰——蹑影归去
白发紫衣,面目如生的机关傀儡,居然暗藏在他经年使用的武器之中。
他早已过世的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过去那么多年,他用父亲留给他的武器与人拼狠斗勇,争夺女人,花眠柳宿间,机关傀儡普通得像无数个外门弟子使用的武器一样。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恐怕就在于他的武器毫无半点光泽。
可如今,在他二十年来最痛的一刻,他的机关傀儡居然自行碎裂,露出父亲留给他的,真正的武器。
素未谋面的父亲留给自己的礼物,在自己发觉即将痛失所爱的一瞬间,才展露锋芒,宣告存在。
唐笑之仰了仰头,眼中肃杀凌厉之意纷涌。
狂风爆起,绝美武器上绽放出一朵朵生命消逝的花。萧萧夜风吹起江畔簑草,扑面而来,如雪纷飞。
拼斗搏杀的时刻,远处山坡上疾驰而来几十匹火黑或白颜色纯净的宝马,个个蹄下生风,草叶飘摇,卷起一道滚滚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