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人,赫然是蓝白衣袍的太白门下弟子。
见了援手,唐家弟子纷纷松了口气,有的甚至欢声呼喊起来。
当头的太白一脚踏上马背,长剑一抖,人已凌风而至,饶是唐青容,也暗自赞叹了一声好俊身法。
唐笑之静静站立在血水中,他实在太安静了。偶有人想上前看一眼他的傀儡,也被他浑身四溢的冰冷杀意惊得后退。
月色下,一袭紫衫被血水浸出一片铁锈色,逆着光,青得发黑。
不知站了多久,青龙会的人都四散奔逃,当头的太白对唐青容道:“是师父接了帝王州的密信,说唐家船队或许遇上了麻烦,倒还好赶得及时。”又顿了一顿,有些疑惑似的,“说来也怪,原本这种信件,都是叶盟主或帝王州香主寄出,才好调度。这次却不知从何寄来的,如果不是上面缀着帝王州密探的身份密牌,难以分辨其中真假。”
唐笑之一震,被他的话烫伤了般,冷冷地看了过去。
唐青容背后一耸,冰凉寒气从后背浸上来,回首看去,唐笑之轻轻抬起了张开的扇子。
他的眼中悲喜难辨,血红一片。唐青容正要上前将他拽回,却见他连退三步,三揖而礼。
月色泼天盖地洒在温热的血水上,远处山风如啸,无休无止唱得悲伤哀切。
她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唐笑之,从前那位只知沉迷酒色的荒唐的师弟,如今站在树林中,一言不发,可身上每一块地方,都写着痛和悲。
唐笑之看了看江上仍未烧尽的船队,不知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道:“师姐,我要走了。”
他少年在唐家的时候,想过无数回要离开,也想过无数种离开的方法。可不论他怎么荒唐,门主总是对他耐心非常,劝导有方。从巴蜀离开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原来有些离别,哪怕忘记了,也是注定的。
他不知这一去如何凶险,不知这一去能否有命回头,沈南风要去送死,他只能把自己和他拴上了,要么两人一起爬回来,要么两人一起摔得粉骨碎身。
唐青容心中一恸,虽不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也明白,他说的走,恐怕是真正的离开。每一年,都有唐家的弟子离开巴蜀,走进江湖,有些带着伤痛回来,而有些,葬身天涯。当年那个翠竹海里一笑粲然的荒唐少年,也终于对自己说离开两个字了。唐青容顿了顿,背过身去,肃声道:“你记着,不论去了什么地方,你仍旧是我唐家的人。”
唐笑之点了点头,声音如秦川的雪一般,极是萧瑟,“此去生死不知,师姐珍重。”
说罢,他飞身而起,紫色急光在山谷之上爆射而去。
沈南风把他逼到了角落里,逼着他去选一条,和自己再无瓜葛的路。
他们也说过将来,可唐笑之从未想到过,原来早已没有了将来。
倘若沈南风能够安好,他原本是乐于仗剑天涯,去看锦绣繁花,去恣意江湖路。
沈南风逼他退了太久,这一次,他再也不想退让半分。
燃烧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尽的执着和痛苦。
沈南风,你只道我风流成性,可知晓我为你心魔深种?
男儿到死心如铁
沈南风静坐在雪地巨石上。遥目北眺,可见隐隐黄沙自天际而起。
那是从未踏足过的燕云,也是千里俊骨无人收葬,关山路绝长河难渡的血火战场。
龙霄殿上,歌舞正浓;高粱河边,风雪杀人。
风忽起,吹得他满头黑发散如乱云。
天福三年到如今,将近七十个年头了吧。数十载神州离合,距离收复燕云十六州最近的高粱河畔,想必长满了簑簑离草,再也难见幽州百姓迎犒王师的情形。
燕云战场中的血,流淌在黄沙地底,一刻也不曾停下。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譬如真武大殿中永不熄灭的香炉,站在云海边祈福的山下百姓,还有刚刚下山时候,见到路边第一朵绽开的桃花。
唐笑之那双含星带月的眼睛,也从记忆的深处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巴蜀春雨中如何刀剑相向,秦川暴雪中如何执缰信马。
想得久了,手指微微发颤。
铮鸣一声,天空有鹰飞扑而过,斜斜落下,直扑沈南风怀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状惊得回神,他低头看了一眼雪白夹黑的海东青,腿上系着一个唐家常见的标记,这才想起来,是唐笑之用来传讯的鹰。这老鹰居然极通人性,不过见了几次,就认识了他一般,喉咙里咯咯几声,在他腿上蹦跳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