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之耳边风声一顿,顿时心中一悚,刚想急身撤出,可后脑的剧痛突如其来,将他直接敲晕在地。
沈南风张了张嘴,猛地吐出几口血来。刚刚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真气在心脉中倒灌奔腾,哪怕冲破了穴道,也着实伤了心府。
手脚抽软剧痛,刚要直起身,又疼得倒了下去,半天没爬得起来。
他在地上费了些力气,才捞到不远处的剑,用长剑拄着,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撑在剑尖,走了半步就滑到地上,而口中的血仍淅淅沥沥洒个不停。
沈南风不耐烦地抹了几次下巴,又没了脾气似的,半天才叹了口气,从袖中捞出个小小的药瓶,倒出里面仅剩的一枚圆滚滚白乎乎的丸药出来。
滴溜溜在手心里躺着,滚了些血上去,红红白白的好看。
他一仰脖把药灌下去了,撑着剑缓缓慢慢地站起来。看着月光下唐笑之一张算十分好看的脸,心里竟笑了一笑。
“唐笑之,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时候很想见你一面。可又怕你来了,我再也走不了。好在,你还是来了。”
远处,最后的一点星光,如流萤轻飞,一亮而逝。
不见人间有白头
沈南风站在无边昏黄尘沙里,背后寒川叠错,十方冰雪如梦,他再没有回头。
过了河的棋子,从来没有回头一顾的机会。
于是他站在莽莽燕云大地里,微微眯起了眼睛,从来平静的眉目间,有难得一见的乱云轻飞。
干涸的几瓣血迹在旧白的衣襟上开出一往无前的惨烈,更映得他双眉如剔,双目如刀。
而刀里有揉碎的犹疑。
他没有算计很多东西,大多数时候,只不过按照既定的安排在前进。可他也足够小心了,步步谨慎,身前深渊身后海,他从来小心退让,将心事藏得连自己都发觉不了。
或许正是因为想得太少,所以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会有人带着满身风华来到身边,那光华太过于耀眼无双,以至于从碰见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战而败。
从那时候开始,沈南风心里终于有声音在问:你到底悔不悔?
下山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忘却了欲望是什么东西,以为青山中的二十年,足够让一颗道心再无半点裂缝。
那时候,他站在无边云海里,风吹不皱眉眼,云卷不起心尘。
现在,他站在漫天黄沙中,脸色清平亦如从前,清清寒寒两只剔透眼睛,瘦削而笔直的脊背,就像他对于所持的信念一般,看得足够明白,也走得足够决绝。
在黄河岸边,一路走来,唐笑之数次叹问,道长,你究竟有没有心?
倘若当真有心,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对于信念有如此大的坚持与执着,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又是什么样的地方才养得出这样一颗心:平淡清淡无欲无求,又锐利坚定生死皆抛?
他当真……没有情么?
广袖下的手猛地攥紧,风沙太大而猛烈,穿过长发与胸膛,汹涌热烈地将他淹没在广阔大地上。
他只能忘。
忘记与抛却,或许就是他的情之所在。
刚要跨出脚步,不知为何腿下一软,毫无预料地跪在沙石上。
跪倒在地的一瞬间,浑身上下才爆发出剧烈的颤抖,闭上眼睛,恍然才发现浑身上下竟似毫无知觉。
这么些天来,他在心底凿下深而冷的黑井,将自己的心一次次沉入井底,于是过往都化作指尖残梦,时间久了,连不敢回首的过往都变成冷烟寒川。
可每一次他以为自己真能忘记了的时候,又总能看见唐笑之的一张脸,一笑春风皆老,桃花灼灼,多情温柔。
记忆的画卷拉到末尾,琴弦崩裂,露出一把亮莹莹小刀,直指咽喉。
胜败难测的计划,计划之外的风流,生死与梦境交转而来,在黄河岸边,铺天盖地笼罩了他一无所有的身前生后。
铮然剑鸣,萧萧如霜。剑光是流动的,像极了很多场梦里的月光。沈南风倚靠着薄而锋利的剑尖,挣扎着起身。
眼前是他苦苦挣扎,死生不知的结局,而身后,是他辗转人世间,独留的一份欢喜。
冰而亮的眼睛闪了闪,双剑忽起,炸出数丈翻滚不休的气浪。
“唐笑之……”沈南风的声音带了些微疲倦与空茫,“我没忘,一刻也不曾忘……”
黑白两色的剑气在黄沙中翻滚,带着对人世的一点眷念,渐渐平息。风又吹着沙尘翻飞过来,将淋漓剑浪的一点残痕都抹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