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而长的手指从剑刃上轻轻滑过,再抬头时,眼里尽是平生唯此一见的激烈飞扬,烈火灼灼。
天地广阔萧条,万里云烟平地而起,他独在天涯。
风一般的剑气准确找到了方向,在树叶飘零的一瞬间,剑光微明又浩荡。
人间粲然有刀声。
萧挞坦轻轻打了个响指,来自冀北的宝马急电一般急冲而出,站立在燕云大地上。
剑气在他面前寸许停静。
数十个辽人在沈南风身边环绕成一个并不很圆的圈,那些马蹄下,还沾着幽州的土,夹杂着野花香。
剑尖微微挑起,转瞬剑光如雨气如虹。
那一剑却是劈向身后茫茫大地的。
他看着剑光从亮起到消失,觉得自己半生,大约也像这光一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痕。
那是作为别离的一剑,也是,最后一次亮起在他与唐笑之之间的剑光。。
是伯牙裂弦,子猷绝琴,是阴阳相隔,相会无期。
哪怕目无所及,遥遥相隔,也以今日此剑,祭过往如烟。
“唐笑之,再见了。”黑而长的头发轻颤,被风卷了满肩。
黄河如啸,浪卷如云,是谁的寂寞如天下雪起,半生霜寒?
身边铁蹄急响。
耳畔有风拂过野草的声音。
是离地面太近了吧……近得似乎能听见野草生长抽根的声音。哪怕肉眼无法探寻到,它们也以自己的方式傲立在大大的天地间,长出了小小的叶芽。
转而血海翻滚,有人踏着一地烽烟缓缓行来,身前簑草迷离,身后白骨成山。
他知道自己在一个长而沉的梦里,可始终醒不过来,反而以一种模糊又清晰的姿态观望梦中的一切。
站在老树下的道士,带来了一整个襄州的云气朦胧,于是人也变得和云气一般,看不真切。
睡意一瞬间消失干净,可黑网密不透风将意识沉沉压住,往更深的地方拖去……
烟气里的脸猛地抬起,露出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唐笑之心头一窒,心脏被人揉了几揉似的,喘不过气来。
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终于是他初见时那般,平和安然又温和。顺着眼睛往下看,白而长的手指拈住老旧玉笛,被摩挲了无数遍,边角都打磨得足够光滑。
轻而薄的嘴唇从笛身离开,老而旧的笛子片片碎裂在梦里,温软的笑意从梦中浮起,可声音却如霹雳打进黑夜,血气浓重得几乎溢出来,将周围的云海染成通红。
“抱歉,唐笑之……再见了。”
喉咙被扼住捏紧,血从心脏流动的声音清楚分明,轰、轰、轰。
唐笑之猛地挣开了眼,冷汗从额头流进眼里,刺痛得眼前真实世界都模糊不堪。
他惊得几乎一跃而起,可浑身动弹不得,一运气才发现,浑身经脉和气门都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他动不得,走不了。
躺在地上,整个天空都被纳入眼底,空而高,高而远,远到无可攀及。
北地的阳光稀疏又刺眼,唐笑之定定看着天上滚热火红的太阳,睫毛微微颤了颤。
那真是他最后一次退让,前事终于变成飞灰。
苍茫大地上迸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哑吼声。
沈南风,沈南风!
这一路北上,他想过无数次,自己会死在沈南风手里,会死在青龙会手中,彼时仰仗一身武力,毫无顾忌,更不懂生死离别究竟是什么滋味。
可……哪怕一身武功,哪怕身怀神兵,在沈南风面前,他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从巴蜀卧龙谷里初次见面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从此哪怕他武艺盖世,哪怕沈南风手无寸铁,他也输得一塌糊涂。
因为退的只能是他,因为他,不甘心啊。
唐笑之几欲癫狂,喉头一甜,呛出一大口血,将半个脸都染得惨淡。
逆血攻心,而脉门全被锁死。他动也不动,心府中强行催动真气,沈南风把他气门也一个不漏彻底封锁,唐笑之心里惨笑一声,眼前一阵阵发黑,脊背痛到发麻,强横的真气在四肢内爆炸狂涌,不停乱窜,几乎破体而出,拧得他四肢百骸都痛楚难当。
这世间,怎么就有这样一种人,冷静到,把所有情谊都抛得一干二净?
沈南风,你到底有心无情?
真气像小小的霹雳在体内接二连三炸开,离地面近了,能听见血在体内呼啸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疯狂挤压,把五脏六腑都疼得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