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之柔芳懿懿_作者:末烬(162)

  如懿手下一顿,笑意却依旧宛若窗外月色澄明,“臣妾待皇上之心,自是与皇上待臣妾一般。”

  皇帝脸色一僵。

  他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激烈地跳着,似乎又什么呼之欲出,分明是无懈可击的回答,可他偏偏觉得异样,“青樱,你没有直接承认。朕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便是说了嫉妒怨恨,朕也不会怪罪。”

  末了一句,与其说是皇帝的宽容大度,倒不如说是在如懿回答之前,他对自己的一个安慰。

  如懿恬静地笑着,兀自摇头,“皇上多虑了。臣妾不直接承认,是因为臣妾不光是您的妻子,还是阿哥公主们的额娘。您永远在臣妾心中是第一位,可臣妾心中不能只装着您,还装着孩子们啊。”

  皇帝已是这光景,不过是想听些高兴的话,她又何必扫兴?再者,把皇帝放在第一位也不假,那是攸关身家性命,她总是要先活下来,再言其他。

  果然皇帝的神色缓和几许,叹了口气。那叹息极轻微,像一阵轻风贴着耳际掠过,“青樱,终究是朕负了你。”

  辜负了么?如懿忽然扬起头,想起久远前的某个夜晚,她也曾跟一个男子望着一对普普通通的花烛,说着互不辜负的约定。而面前这个人,在封后那夜,也曾对她说:此生长久,不相欺,不相负。

  然而这样的誓言,似乎总要有一方辜负了才有存在的意义。若真正从未相负,又何须赌咒发誓?

  因而,如懿温柔凝睇,漾起浅浅宛若涟漪的笑意,“皇上,臣妾并不觉得辜负。”

  因为她自己也并未付出过什么。

  “青樱……”皇帝低低轻唤,抖心抖肺地接连咳嗽几声,溢出点点血沫,更映衬着面色苍黄憔悴,似一片残叶,孤零零悬在冷寂枝头。

  那样不久于人世的留恋,无比清晰地在眼前浮起,这是如懿上辈子未曾见过的。她在想,那个人死之前是不是也这般难舍?亦或者,还有后悔、怨恨,恨自己的欺骗与狠心,恨回天无力。可她终究是不知道的,看不到,想不到,纵然无上权力在手,终归茫茫不可知。

  如是想着,如懿心头反而升起一丝不平:凭什么!凭什么她等不及看那人最后一眼,眼前人却有自己送终?

  于是,一掀手,帐幔轻垂逶迤于地,静静隔开殿外月色凄迷。如懿伸手拭去他唇角的血痕,顺势用锦帕掩住他的口,其声清幽莫测,“皇上,您累了,别再枉费了精神。再说下去,臣妾——就想不出来什么话,来彼此安慰了。”

  皇帝一时愣住,良久才浮出一个黯淡灰败的笑容,怆然哀切,他直直盯住如懿的双眼,犹如利刃锋芒,幽幽道:“青樱,你终究还是怨的。朕一直以为你是这后宫中唯一对朕毫无隐瞒与欺骗的人,如今,可知朕是错了。”

  如懿无声无息的温柔一笑,恭谨道:“让皇上误会臣妾多年,臣妾有罪。其实皇上从不曾辜负臣妾……”她微微俯下身子,凑近皇帝耳畔,“因为,臣妾从未爱过皇上。”

  皇帝倏然暴起,似是不能相信一般,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他已是病空了的人,怎经得起这样一下,整个人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喘着粗气道:“朕……不可能……怎……你……”

  如懿蓦然起身,微微含了笑意,那笑却是最远的隔膜与距离,似五月青翠枝蔓间悄悄绽出的一朵红色蔷薇,“皇上不信?先前海兰也不信,怕是这六宫上下都是不信的。谁不知道臣妾与您多年伉俪情深?可您就不曾怀疑过么?那年,您在翊坤宫里,听臣妾梦中呓语,唤了一声‘四郎’……”

  长久前的记忆倏然清晰起来,梦中声声“四郎”,虽然是他的排行,可眼前女子确乎极少用过那样的称呼……皇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狠命拍着床榻道:“你……你叫的……不是……不是朕……”

  暗红苏绣织金锦被因他的激烈动作而翻涌似急潮,如懿退开数丈远,冷眼看他暴怒,语意温和,“昔年李朝金氏在时,常常说先帝雍正爷是皇四子登基,皇上也是皇四子登基,皇子行四是占了好运气的。只是臣妾很想知道,若有一人与皇上同样都是行四,臣妾唤一声四郎,皇上又如何得知唤的就是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