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百芳园内连一声虫鸣也不闻。皇帝周身的威压仿佛一张黏腻的透明的蛛网,死死覆在屏息以待的众人身上,细密密难以动弹。如懿拉一拉永瑾绣着云纹的衣袖,悄声道:“去将璟嬆送去额娘的寝宫,这里一切有你皇阿玛做主。”
永瑾与璟嬆知道事涉嘉嫔,他们不宜在场,遂联袂跪安。几乎就是永瑾和璟嬆刚踏出百芳园的一瞬,皇帝终于无所顾忌,缓缓吐出一字,目光中再无半丝温情,“搜!”
一个字的命令往往最可怕,如懿望着一步之遥的皇帝,一身松石蓝刻丝暗金柏纹的长袍,只用明黄带子松松系住,越发长身如岩下松,优雅中不失赫赫之气。然而他的面色却如那松石蓝的缎子,暗沉沉地发闷。
如懿明白他是怎么想的,馥玉轩再怎么说也是后妃居所,没理由谁都发现不了那刺客。而百芳园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馥玉轩里的人却安然不动,连个来询问的太监也没有,多半有鬼。
凌云彻答应着,领着一队蓝翎侍卫往馥玉轩而去。皇帝提步欲紧随其后,李玉连忙跪下,高声道:“皇上,请您保重龙体,为圣驾安危,您还是移驾回福绥馆吧。”
福绥馆是皇帝的住处,相较于此处防卫自然更加严密周详,如懿紧紧挽住皇帝的手臂,丝毫不顾团龙袍袖上突兀的金丝线硌得她掌心微痛,亦忧心忡忡道:“李玉说得对。皇上,凌侍卫已经过去了,臣妾陪您回福绥馆吧。”
她话音刚落,四周的御前侍卫亦齐声高呼:“请皇上移驾!”
皇帝负手而立,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难看的苍白,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区区一个刺客,难道朕这些御前侍卫都是浆糊吗?朕偏偏要去看一看,这馥玉轩到底有什么名堂?李玉,带路!”
馥玉轩在行宫之中只算是一处不大的轩馆,但轩如其名,因着靠近百芳园,这里花草繁盛,林木扶疏,房檐外墙上皆爬满了青碧莹莹的爬山虎,远远望去犹如一块硕大的玉石穿凿,而馥郁芬芳出于其间也。
凌云彻已在门外安排妥当,说也奇怪,门外连个守门的太监也没有,见皇帝来了,他便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只见馥玉轩内寂静得很,只有两个宫女守在嘉嫔居住的暖阁门口,其中一个便是嘉嫔如今最倚重的丽心。
见皇帝来势汹汹,丽心等人都唬了一跳,慌里慌张地磕头道:“皇上万安。”她的声音特地拔高了许多,就好像刻意提醒谁知道一般,欲盖弥彰。
皇帝愈加蹙眉,抬抬手命凌云彻将丽心几个捂了嘴押在廊下,再叫侍卫退后,只让李玉领路,与如懿并肩进去。行宫里毕竟不比启祥宫那样繁华,转过一架海棠晓月琉璃大屏风便是花厅,再往里方是暖阁的卧房。
卧房的门紧紧闭着,隐隐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对话声传出来。皇帝扬一扬脸,李玉领命上前悄没声儿地嵌了个门缝儿,里面的人声忽然拔高了一度,是个声腔奇特的男人:“……奴才受命于王爷,传书于娘娘,如今惊动御前侍卫,奴才万不敢让娘娘费心,惟愿一死以酬王恩!”
李玉一听这话,急忙踹门进去,只见一黑衣男子已手执一把匕首在颈间深深滑下,登时血溅三尺,一命呜呼!紧随皇帝身后的如懿吓得尖叫起来,再看嘉嫔亦浑身浴血一般,手中攥着一个小小竹筒,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见到皇帝进来,竟连行礼都忘了。
“嘉嫔。”皇帝的眼睛只盯着地上蜿蜒的鲜血,他的声音清冷如寒冰:“恬不知耻,私通番邦,罔顾人伦,行刺嫡子嫡女,条条都是凌迟处死、株连九族的大罪。嘉嫔,朕真得是很好奇,你怎么就这么大胆子一一犯下这样的罪过?”
皇帝的暴怒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玉妍面上,顿时起了五个血红指印,肿得高高。嘉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紧紧抱住皇帝的双腿辩白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出身李朝,这个人……他只是给臣妾来送家书的!臣妾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成了刺客!”她想起什么一般,忽然指着如懿凄厉地喊道:“是你对不对?是你陷害我!皇上,臣妾冤枉啊!”
如懿不留痕迹地退了一步,抚着心口道:“嘉嫔这话,本宫实在不敢苟同!按理说你是李朝贡女出身,这些年来与母族往来书信,皇上是恩准了可以随时收送,何须让人这般偷偷摸摸地送来?”她乜一眼黑衣人的尸体,凉凉道:“难不成这信写了什么不能过明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