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余晖开始失去温度。树木的阴影逐渐变长,深浅不一地印在雪地上。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哈利听到赫敏的闹钟响了。片刻后,她揉着眼睛来换班,脸色还是很差。哈利想尽办法把她弄了回去。
约定好一小时后换班,哈利把他所有的厚毛衣套在头上,重又走出帐篷。偶尔,他们会在天气太冷的时候选择用小部分时间待在帐篷里守夜,但他今天打算再冷也要留在外面。早晨的脚步声一直困扰着他,两个人都在帐篷里让他觉得不安全。他穿在最外面的一件衣服是五年级的韦斯莱毛衣,六年级的那件毛衣放在背包里,被斯内普和海德薇的笼子一起炸碎了。一年级的那件毛衣太小了,已经穿不上了。如果他能从里到外套上五件——他从帐篷里拖出自己的床垫放在门口,对自己在这样糟糕的状况下还能想到这种事情的良好心态感到吃惊。
他坐在垫子上,靠着帐篷,保证从帐篷内部能看到他的轮廓。森林里很安静,如此的寒冬还在活动的小动物都在远方,在森林深处。他时不时地吸吸鼻子,赫敏听到他的声音,应该可以安心地休息。自从罗恩走后,她总是有点神经过敏。在不小心弄坏了他的魔杖后,赫敏几乎是草木皆兵了。
哈利侧耳倾听,赫敏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向远处走去。积雪在他脚下嘎吱作响,为了保持平衡,他紧紧握着赫敏的魔杖。
赫敏的魔杖已经在他手里整整一天了,他却仍感觉自己无法与它熟悉起来。夜晚人的情绪波动比较强烈,也更容易消极,哈利只能尽量不去想自己脖子上的袋子里冬青木魔杖的碎片。
他知道那不是赫敏的错,但他无法控制自己想到这件事时心中的埋怨。他能做到的只有把这份怨恨引流到别处。比如他自己的愚蠢和轻信,比如伏地魔和他的蛇,比如什么都不告诉他,放任他陷入这种困境却不愿施以援手的邓布利多,比如毁掉他一生幸福的斯内普。
他抬起头,看着四周高大的树木。很小的时候,他有一次因被追打而魔力暴动,飘浮到树上。在那之后,他像是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夏天枝叶繁茂的树可以挡住他小小的身影,他在树上,背后是坚实的依靠,头顶和脚下都是密密层层的枝叶,偶尔能看到蓝天的罅隙。树木像是一个密闭的小空间,每次坐在上面,他总会感觉到安全。
尽管凛冬使树木干枯,哈利还是挑了一棵树爬上去,试图用熟悉的方法找到些安慰。他坐在最粗壮的一根横枝上,挪动身体找到舒服的位置,习惯性地在周围施放他所会的全部保护魔法。夜里的森林十分安静,他对着月亮轻轻吐出一口气。一片静谧之中,白色的气体袅袅上升,逐渐扩散,升到头顶凝雪的枯枝的高度时,渐渐稀薄得看不见了。清冷的月辉下,远方的山景投下浓重的阴影,深蓝色的天幕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繁星,像是要整个压下来,或者是把他吸进去。
哈利后仰靠在树干上。久违的宁静使他感觉到舒适,他的脑子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似乎所有失去且找不回的重要事物、困扰着他的责任、凶险黑暗的前路和沉重的压力都被隔了一层磨砂玻璃,他知道它们就在那儿,模模糊糊的轮廓就在另一边,在玻璃平滑的另一面来回游动,可是他不用去看,不用去思考。他微微偏过头,蜷缩成一团半阖眼睛。
赫敏的保护魔法使得很完美。他知道宿营地在视线所及的那个不起眼的小缝隙上,却完全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帐篷。再往远处看,能隐约看到湖的一个小角,由于结着冰,那个不规则的角落在月色中显得特别亮,亮得晃眼。
哈利把半张脸缩进高高竖起的衣领中。他怀念霍格沃茨格兰芬多塔楼壁炉总是燃着熊熊大火的休息室,怀念禁林边墙脚总是靠着石弓和大靴子的海格的小屋,怀念盛夏时节黑湖上方划过的薄薄的絮状浮云的倒影。曾经觉得受够了的同学们,学院之间的纷争,死对头,繁重的学业,如今这些回忆都只让他感受到亲切。他轻轻叹了口气。
夜幕渐渐暗沉。天空的星星落下去,夜空黑成了深沉的天鹅绒。哈利觉得自己冷得发抖,脚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在树上轻轻挪动身体,想脱下一件毛衣盖在腿上。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刷刷的声音。这声音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他反应了一阵,才分辨出这声音是斗篷从雪和落叶上掠过的轻响。他以前曾听过这种声音,此时再次听到,只觉得浑身一颤。如果他的魔杖还能使用,他不怕食死徒也不怕危险。但此时他手里的魔杖不太听话,魔咒的强度会相应削弱。假使局势发展到不得不战斗的程度,他不确定能不能赢过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