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坐在床边呆呆地出神,直坐到下午时分,了无生气。袭人见他闷坐伤心,意欲使他出去缓减一下,便劝他说:“你有两三天没有过去给姨妈请安了吧。这些天七事八事的,尽是糟心事,也不知道姨妈身体可好。你也该时常过去请安才是。况且出去散散,和别人说说话也好,没的整天闷坐,闷出病来。”宝玉听说,便换好衣服,出了院门。
宝玉在莲池边发了一会呆,一路慢慢行来。快到园门口时,顶头见柳家的带着几个婆子,刚刚走进园门。几个人见是宝玉,忙上来请安。宝玉道:“柳嫂这会子从哪里来?”柳家的让几个婆子先走,待婆子走远了,方悄悄对宝玉道:“本来是去搬菜蔬,却扑了个空。去外面采买东西的说大街上到处是官兵,人都不让过。听说是哪个王爷府被抄了。我的二爷,可吓死人了。”宝玉听说,茫然应道:“哦。”柳家的又道:“二爷这是往哪里去?”宝玉回过神来,道:“去姨妈家,看看姨妈和宝姐姐。”柳家的道:“那二爷快去吧。”说罢匆匆去了。
宝玉一面慢慢走,一面想:“王爷被抄家了?是哪个王爷呢?王爷到底犯了什么法,怎么会被抄家?”正在胡思乱想,忽见贾琏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个用红布包着的箱子急急地走来。宝玉忙上前请安。贾琏道:“那里去?”宝玉道:“姨妈家去。”贾琏道:“老爷马上就要从这边过来。”宝玉听说,忙转了一个弯,进入夹道,转而往贾母院里去了。
贾宝玉刚绕道而去,贾政便和几个人匆匆而来。一行人穿过荣禧堂,进入一间耳房。直谈到掌灯时分,那几人方离去。送走客人后,贾政独自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时长吁短叹。及到吃晚饭时,贾政只胡乱吃了半碗饭,便放下碗回至书房,把门闭了,一时来回踱步,一时又在椅子上低头默坐。
这里贾政正坐卧不安,忽听家人报,有客人来拜。贾政忙命快请,一面整衣冠出来相迎。只见那人神色紧张,见了贾政屏退左右,向贾政耳语了几句,便忙忙地去了。这里贾政如五雷轰顶,站立不住,扶着廊柱喘气,几个小厮忙上来搀住,扶到椅子上坐下。众小厮见贾政这般失态,不知发生了何事,忙捶背的捶背,捋胸的捋胸。只见贾政越发老泪纵横,不能自己。半天,贾政才哆嗦着嘴唇说:“快去……快去禀告大老爷和东府珍大爷……大祸来了……”两个小厮把耳朵凑过来听了此话,便按了几把帽子,飞也似的去了。剩下的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只听得贾政又道:“快……快扶我去见老太太……”几个小厮忙搀扶起贾政往贾母房里来。
小厮们使劲搀着贾政,刚走到二门照壁前,只见林之孝光着头飞跑而来。见了贾政,喊道:“老……老爷……御林军,御林军来了……”贾政停止脚步,面如土色,立在那里。几个小厮也呆若木鸡,动弹不得。林之孝忙上来扶着贾政,道:“老爷……老爷……”贾政缓了一缓,方欲说话,只见贾琏匆匆而来。贾琏来至贾政面前,满面泪痕。贾政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去,快去告诉老太太。要缓缓地说,不要吓着老人家……”言犹未了,泣不成声。贾琏答应一声,忙往贾母院内跑去。
贾政转过身来,只见无数的火把像一条金龙一样,从大门涌入,直冲甬路而来。贾政闭上眼,任凭眼泪滑过面颊,顺着胡须滚落下来。耳边的咆哮声、哭喊声已经响成一片,脑子中早已一片空白。
贾政静静地站着,感觉像过了几百年一样。突然有个声音厉声问道:“你可是贾政?”贾政慢慢点头,低声道:“是。”那声音道:“我等奉旨查抄贾府并缉拿钦犯。”喝命军士:“拿下!”贾政只觉脖子上一沉,双手一阵生疼。又听喝道:“带走!”便有人推着自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一时来到荣禧堂前的甬路边,贾政跪在那里,缓缓地抬起头,只见地上一片狼藉,屋内陈设的古董珍玩已被席卷一空。再看“荣禧堂”三个大字,只觉它们映着火光,在随着自己的眼皮上下跳动。不知过了多久,贾赦、贾珍、贾琏都来了,在自己前后跪着,个个都带着枷锁。只见贾赦闭着眼睛,一脸漠然;贾珍满面沮丧,带着惊恐;贾琏尤在啜泣,脸上挂着泪花。一个身穿猩红朝服的官员走过来扫视了四人一遍,冷笑道:“二位王爷即刻便要前来宣旨,贾赦贾政贾珍快上前等候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