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宝玉甚至打起通灵宝玉的主意,想这石头或许还可卖几个钱。说来奇怪,每当宝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卖了通灵玉时,便会有人雪中送炭,或一碗米饭,或两个包子,遂使宝玉打消了念头。
宝玉一路乞讨而来,直走了半月有余,方远远望见长安城。宝玉不禁喜极而泣、泪流满面。又加了一把劲,终于在下午时分进了长安西门。
宝玉穿街度巷,向宁荣街行来,所过之处路人纷纷掩鼻躲避。走了一个多时辰,方来到宁荣街,只见整条街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门口那几只大石狮子在落日的余晖中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胜极的繁华。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就像一副被火燎过的画,虽然那笔墨线条犹可辨认,但是人物景致已经不再有原来的意境生气。
宝玉踟躇良久,就在一处旮旯里坐了,蜷缩着身子,把一件破棉袄盖在膝上。彼时夜幕早已降临,一弯新月贴在幽黑的天幕上,显得分外凄凉冷清;幢幢黑影矗立在朦胧的月色中,显得沧桑而诡异。
随着夜晚加深,周围越来越安静,及到子夜,四周已是万籁俱寂。宝玉抱着膝坐在荣国府的墙根下,没有一丝睡意。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人兴家旺,合府都在筹备自己和黛玉的婚礼,转眼之间,已是人亡家破,婚礼也变得飘渺无影,宝玉不禁感慨万千,心中无尽悲凉,由不得滚下泪来。
黑暗中宝玉倚在墙根下独自悲戚,交过四更方略有些睡意,合上眼只打了几个盹儿天已发亮。宝玉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出宁荣街,又回头看着贾府。在晨曦的微光中,那亭台楼阁花木山石在幽蓝的天幕的衬托下,只泛出连片的黑影。就像是在贾宝玉的心里,一切虽然尚留有轮廓,但都早已随着那夜无数的火把远去了。
宝玉回过头来,茫然地向着街巷深处走去。彼时天色尚未大亮,大街上除了一些上早朝的官员坐着大轿匆匆而过,很少看到行人。宝玉不禁想起父亲,去年这个时候父亲也是每日天不亮就坐大轿前去上班,如今却不知父母身在何处,可否安好!
宝玉不知何往,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里踉跄而行。直走了约一个时辰,见大街上行人渐多,便找了个墙角蹲下来。
周围一些小商贩沿街叫卖,也有很多在摆地摊,引得行人驻足观看,或讨价还价。宝玉看着过往的行人,希冀看到个熟人。那些路人见墙根下有个花子,皆不在意。唯有一人盯着宝玉看了半天,又向前走了几步细看。宝玉也注意到了那人,仔细一看却是贾芸。见贾芸走到跟前,宝玉站了起来。贾芸试探着问道:“可是宝二叔?”见宝玉不答,眼睛里却已泛出泪花,贾芸一把扶着宝玉,也不禁滚下泪来,道:“二叔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老爷太太们都想你想得好苦……”半日,宝玉方哭道:“昨天才回来……”
原来贾芸清早起来,见米缸已磬,便过来买些米豆之类。看了几处小摊,心中正默默比价,忽一眼瞥见数步外的墙根下有个花子,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正看着路人。贾芸本不在意,正欲去另一处小摊看看,忽觉那花子面善,便又转过身来细看。看了半天,越看越像贾宝玉,自己心中不禁疑惑:不是说宝二叔已经遇难了么?!及向前走了几步再看,可不是贾宝玉。
话说宝玉在大街上流浪,还好遇到贾芸,便随着贾芸来到他家。贾芸的老母亲见贾宝玉如此光景,不禁老泪纵横,忙让贾芸准备热水,供宝玉洗漱,又找出几件贾芸的衣服来,给宝玉换上。在宝玉洗漱的时候,贾芸的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宝玉洗漱毕,过来吃饭。饭间三人说些一年来的人事变迁。贾芸母子见宝玉羸弱不堪,皆三缄其口。
一时饭毕,贾芸忙领着宝玉往贾宅而来。宝玉来到两扇小门前,只见上面秦琼敬德已经斑驳难辨。贾芸轻轻地推开门,宝玉走进院来。只见迎面是两株桃树,那桃花开得正艳,如喷火蒸霞一般。宝玉缓缓地来到树下,手扶着树干,感慨自己终于回来了。
彼时平儿正出来倒水,见贾芸扶着一个人站在桃树下。刚要说话,认出是宝玉,惊呆在原地,手里的盆跌落在地上,惊叫一声:“宝二爷!”又大声道:“宝二爷,宝二爷回来了!”一语未落,只见宝钗掀起门帘走了出来,往前紧跑几步,自觉忘情,又忙站住,道:“宝兄弟,宝兄弟回来了!”宝玉正欲和宝钗说话,只见众人都已跑到院中。王夫人在李纨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上房里走出来,一见宝玉哽咽了几下,颤声道:“宝玉,宝玉……真的是宝玉……”接着说不出话来。宝玉忙跑上前去扶着王夫人,母子俩相拥大哭。王夫人呜咽着道:“我的儿,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了。菩萨保佑,你终于平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