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外看看。】孟章道。
宫人便驱车出了城。
病榻缠绵了几日,孟章的头总是有些疼痛,孟章觉得自己也是睡得太多了。到了城外,让宫人扶着下了车,看着荒废的田地与田间折断的草人,孟章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突然孟章看到田地的蒿草里有什么东西在窜动。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那孩子衣不蔽体,手臂上有道长长的伤,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小狼一般警惕的看着自己。
那么充满敌意的眼神,一下子勾住了孟章的视线,孟章想起仲堃仪偶尔提及他幼时于乡野间流浪,吃百家饭长大的事情。
【去将那孩子带上,再给他包扎下伤口。】孟章说着,又咳了起来,终于认命的回到了车里,决定回宫吃药休息。
宫人们向那孩子走去,孩子却灵活的往后退了去,分明是带着十分的恐惧。
孟章无法,只得又亲自下了车,让宫人站在原地,自己带着放在车上的裘衣和些银钱,缓缓往前走,那孩子看孟章一个人过来的,似乎并不打算伤害他,便定定站在那里不再跑了,隔着和孟章一段距离。
孟章离得近了,才发现那孩子伤口上还渗着血,似乎是新伤,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着八九岁,实际年纪可能还再大些。是个开始有自己主意的孩子了。便把衣服和银钱放在干净的草垛上,远远的示意对方过来拿,然后转身回到了车上。
孟章回到车上以后,掀开车帘担心的张望,确认那个孩子已经拿起了东西,方才安心回了宫。
也许出宫一趟又受了凉,孟章的病情又加重了,已经达到起不来床的程度了。世家要求归降遖宿的声音一日高过一日,边关的坏消息确越来越多,饿殍遍地,无数将士的残躯被抛弃在荒野上。这些仅是想一想就令人崩溃的事情日复一日折磨着日渐消瘦的孟章王。
终于,孟章批准了士族投降的申请,急招回了在边境领兵的仲堃仪。
仲堃仪归来王城那日,穿着简单的布衣服,他还不知道已经投降了的事情,匆匆忙忙的就跑去见了孟章。
彼时孟章刚刚睡醒,带着说不出来的疲惫,看着一脸风尘仆仆的仲堃仪,突然笑了起来【本王方才做了个梦,梦到了仲卿,仲卿却还是那日学宫里的无名士子,正与旁人细述本王的新政利弊。本王....许久未曾见到仲卿如那时般神采飞扬了。】
孟章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和怀念。
【战火一起,必定绵延至我天枢全境,让那些辛苦过活的百姓来承担这些,那对他们不公平。】孟章絮絮的说着。
仲堃仪听着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见孟章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仲堃仪,无奈的告诉仲堃仪,天枢已降。
【本王也难保你无恙,你还是拿着本王的印信和手书,去北边吧。】
【就算是亡国,本王也要守在自己的王城。】
仲堃仪的脑子嗡的一声,孟章的话在耳边突然就没了实感。即将亡国的耻辱,和遖宿国当年轻视的态度,如同跗骨之蛆,啃食进仲堃仪的四肢百骸。
孟章此时自嘲的笑了一下【本王别的本事或许还差些,只是这一个忍字,本王还是别有心得的。】
仲堃仪直视着孟章,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冰冷,一字一句的说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怕王上想忍过这一时困境,也不行了。】
孟章与仲堃仪君臣数年,几乎从无争论,猛地听到仲堃仪这句带着凉意的嘲弄,心里打了个突。
孟章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的宠臣,只见仲堃仪顺手抽走了孟章方才放在榻边的国书印信,淡淡的说【有些药,既能治病,也能害命。当年凌司空正值盛年,呕血殒命,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孟章不由想起每日医丞端来的汤药,和自己不似寻常风寒的咳血与头痛,隐隐明白了什么。当年,凌司空挡着世族敛财的路,而如今,孟章挡着了世族求和求荣的路。
孟章脸上震惊的神情突然漫上了绝望,他略显呆滞的扬起了脸,看着坐在他床榻边上的仲堃仪,然后嘴角缓缓的朝两边拉扯开一个弧度,像似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而眼神却在瞬间变得空白,放大的瞳孔倒映出仲堃仪毫无表情的面孔。
孟章突然毫无预兆的剧烈咳嗽了起来,枯瘦的手下意识的掩住了嘴,但这次涌出来的血太多了,顺着指缝滴下来,弄脏了青白色的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