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咳的太厉害了,从肺腑里发出艰涩而闷沉的声响,像是要把内脏从喉咙里呕出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而狰狞,仿佛能看到本就微薄的生命力从他身上迅速的流失着。
仲堃仪看着这样的孟章,恍若看到了当年命不久矣时的凌司空。一瞬间,面前的少年君王与濒死的耄耋老者奇异般的重合了。这突如其来的认知激的仲堃仪一阵无措慌乱,仲堃仪忙伸手扶住孟章,习惯性的给孟章拍背,帮助孟章顺气,又按了按孟章身上的穴位,让他不再这么难受。过了许久,孟章才缓了下来。
孟章停止了咳嗽,长舒了几口气,又扬起脸来看向了仲堃仪,那表情先是疑惑,而后又像是从未见过他一样的陌生。
仲堃仪被孟章看的及其不自在,刹那间心中掠过无数往事,有不少是关于孟章的,但更多的,是年少时的困苦度日,学艺时的隐忍煎熬,更有为官之后的种种困境艰难。眼前的局面,在天枢第一次接到遖宿的招降书的时候也曾有过预料,仲堃仪自己其实也早早的在心中做出过考量。
最终下定了决心,仲堃仪放开扶住了孟章的手,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语气里似乎带上了说不出的失望【王上,微臣从前认为,您是这乱世里的明主。虽被世族阻扰,却也能不忘初心。您若放手一搏,微臣愿意以命相随。】
说着仲堃仪顿了顿,眼睛半阖着,带上了些许嘲讽【只是您现在妥协,无疑是自断后路。】
仲堃仪转过身来看向孟章,认真而孤傲的说【微臣认为有济世之能,若是不能为王上分忧,也只能另寻一番天地。王上对微臣的恩情,微臣铭记于心。】说到最后,倒也带上了几分诚恳与感激。
仲堃仪说罢,走到孟章榻前的长毯后面,然后,他把手中放着印信国书的木盒子放在了一边,挥开两边的袖子,恭恭敬敬跪在了孟章面前。
仲堃仪认真的最后看了孟章一眼,心中涌上一种仲堃仪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压抑情绪,但这种情绪和想要一展雄心的抱负比起来太过微弱,几乎不值一提。
仲堃仪深深的拜了下去,头磕在地上,把那莫名的情绪也一起磕在了地上。仲堃仪足足磕了三个头,以最隆重的大夫礼仪跪拜了他的王上。然后拿起檀木盒子,站起来,转身离开了孟章的寝宫,离开了天枢王都。
孟章坐卧在龙床上,手还扶着自己的胸口,身边没有一个侍者。寝殿内的安神香被大开的门里窜进的风刮的四分五裂,几乎再闻不到。孟章看着自己亲封的上大夫一步步,坚定的离去,迎着门外灿烂的日头,走向他另一番天地。
熟悉的头痛又侵袭了过来,孟章缓缓把自己放平在了床榻上,疲惫极了。床顶垂下来的淡青色的帘幔随风飘着,吸引了孟章的全部注意,那颜色淡极了,优雅极了,好像谁最初的衣袍。光阴逆转间,孟章似乎看到一位刚由少年长成的挺拔的俊秀青年,在学宫清晨的钟声里,在和风微雨中转过身来,带着从容与自信,轻轻地朝他笑了。
没过两日,天枢孟章王驾崩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乱世。
☆、章七
大寒之日,骤雪覆盖了层叠山峦,茫茫一片,起伏在冬阳之下。山林间成千上万的枝丫上凝着晶莹的冰花,乍一看,有种不似人间的空幻美好。
林间的小道已被雪所覆盖,只有比别处凹陷下去的微弱弧度,能看出来些微路的形状。
此时正值申时,日头渐西,一个未长成的少年人背着一个大包袱,急速的在山路上奔走,纵使偶然被脚下踩实的冰渣子打了个滑,也丝毫不影响他行径的速度,倒是个走惯山路的。
少年人穿着有些破旧却极为干净的袄子,脚下的布鞋子里塞满了稻草来保暖,但隐约露出的脚趾还是被冻得发青。
他匆匆忙忙的走着,在山腰处转过几道弯,卡进了一个山间的小村子。这个小村子只有十多个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子,但建的位置甚是巧妙,依着山间凹处做着屏障,四周环着巨大的山岩,冬日寒风吹不进来,别人也难以发现。
少年人进了村子径直往一处茅屋跑了去,突然脚下砸过来一块石头,少年皱了皱眉,眯着一双狼崽子似的眼睛,向石头砸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个健硕青年人蹲坐在村头的一方大石头之上,远远看去像是只蓄势待发的豹子,那青年一身打扮利落,左脸上有道疤痕,他的右手小拇指像是被什么利器削掉了,无名指也短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