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的一切分明不是假象啊。
埃里克目呲欲裂。
他看见伊妮德静静地躺在别墅前的雪地上,身下是鲜红刺目的血色,染红了伤痕累累的双腿。洁白的腿肉仿佛从晶莹的骨头上剥落下来一般,簌簌落在地上,惨烈绝伦。
她整个人宛如一座失去了生命的冰雪雕塑,可她大半的身子仍掩埋在雪中,宁静的姿态仿佛只是盖着被子睡着了。
但是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那僵死的唇边仿佛还有着淡淡的、宁静的微笑。可是,那双嘴唇再也不会为他开启,再也不会用火山喷发般的决绝来吻他了。她的金发散开,被雪给冻硬,与冰渣子结在一起,眼睫亦是挂满了冰霜。
那双湛蓝美丽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温柔平静地凝视于他了。
她怎么能这样狼狈地倒在雪地里?她怎么能这样将他残忍地留在人世间?!
埃里克被极大的痛苦给击中,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可是很快,男人的眼角涌出了更多的泪水来。歌剧魅影仰起头,嘴里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惨绝哀嚎,他大哭着奔向那倒在雪地中的美丽尸首,如呕心泣血……
凄厉的惨叫和悲绝的哀哭回旋在这雪地的上空。
停驻在枯枝的乌鸦垂下头,看见下方那个属于男子的小点,正疯狂奔向卧于冰雪的女子。他摔倒在雪地里,又挣扎着爬起,眼睛赤红,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的鬼魅,又似是失去一切无处归家的孤魂。
那绝望的悲鸣从他的嘴里发出来,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它看到埃里克两腿发颤,双手冻到青白爆筋,却努力爬向那似近如远的身影。终于,他直起来的上半身摇晃了一下,口中喷出一大口的鲜血。
埃里克竟又颤抖着双腿爬了起来,他竭力地往前跑了几步,终于再次僵直着身体立住。嘴里漫出不似人的呜咽,如残雪所哽。
他没能来到她的身边。他同样倒在了雪地和鲜血上,由于过度的悲痛和惊厥。大颗大颗泪水滚落成珠,鲜血艳如作呕。埃里克受到强烈的打击,他被迫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世间静谧、悲凉。两具身体隔着飘雪遥遥相对,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再难逾越。
……
三天之后。
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前一场雪的残雪才化尽,新的便又来了。它们总是这样的,纯净、美丽,永远洁白柔软,死而复生。可是人不会如此。
黑衣男人默默站立在雪地中,神色哀戚地凝视那新立的墓碑。
纹理光润的大理石上刻着两段文字:
“伊妮德,1852-1872。”
“这里埋藏着一位智慧的行者,她短暂的一生尝遍苦难,却始终以爱赠予世间。现在,她回到了她梦寐思之的远方。我们再也听不到她如摄人魂的歌声了。”
新雪渐落,积在大理石的墓碑上。但男人却并不拂去。他缓缓蹲下身,将一张轻薄如翼的白色面具,放在墓碑前的地上。他又将背后的另一只手拿出,那里执握着一支鲜红色的玫瑰。娇艳欲滴、根茎如翠,沾染着晶莹的白雪。
男人缓缓将它放在了墓碑前面具的边上,他的面上流露出痛楚之色。
歌剧魅影死去了,爱你的埃里克回来了。但是,你已永不可能看到这一幕了。
他没有在她的坟墓上留下关于他们之间的只言片语,甚至连墓志铭中都不曾流露片刻私人的情感。既然她不想做艾若拉,想做伊妮德,那么她便是伊妮德!既然他如此卑劣、如此愚蠢地残害了她,他又有什么资格、什么面目来玷辱她最后的清净?
不,像她这样的人必然是要去天国的,而他将去往地狱,两人要不了多久终归是失散。
埃里克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低地笑了起来。眼中有泪,莹然闪动。
玫瑰花像是不堪冷风的摧残,娇柔甜润的花瓣颤抖起来。它们一片片脱落,在墓前似血被刮飞。埃里克伸手抓握不住,回忆骤然击中,他蓦地大笑起来。
这又是何其可笑荒谬的残忍轮回!
天地间,万籁俱寂,洁白无垠,无半点人音。
他笑着笑着,仰头看雪花纷扬飘洒,更是笑出眼泪,近乎泣血。他发出痛苦惨绝的嚎叫,犹如失去爱侣的孤狼,悲痛直上九霄。世间震颤在这痛苦之中,晶莹洁净,纯白无暇。
埃里克的手指颤抖着,他似是想要抚摸墓碑上那个“Enid”的名字,却又触电一般地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