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神经质地顺着肩颈往上游移,终于来到了一个最熟悉不过的位置。蓦地,所有痛苦的记忆如过电一般撕裂了脑海,埃里克疯了一样地捏住自己的脖子,青筋暴起。
那条黑丝带!那条该死的、引起一切的黑丝带!无数次的忏悔中他所最为痛恨的罪恶之源。
取下它!撕碎它!让一切重新来过——
他要把他的歌声拿回来!他要把他的丑陋拿回来!他要把一切都恢复本来的面貌!
埃里克走了这么长的路,如今终于接受真实,终于痛哭流涕地承认错误,妄想历经了兜兜转转,还能够回到最初。
来啊,拿走啊!他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求了,只想回到本来的面目。属于他的他拿回,不属于他的也不再贪恋。
他再也不要受骗,再也不要虚伪的尊严。他只要他的歌声!只要他的真实!随意你们把什么拿去吧!把最初的自己还给我!还给我!
——那是本真的他、灵魂的他,也是她所深爱着的,一直渴望他承认和面对的自我!他真实的自我!
埃里克失声痛哭。
从始至终她都为他考虑太多,她对他太好,而不曾顾虑过自己。他怎么这么蠢?他怎么到她死了,才能够听懂她的良言?他怎么一直到现在,才鼓足勇气,想要撕去那层虚假的外衣?
埃里克用力抓挠着自己泛红的脖颈,痛苦欲绝,泣不成声。
把他的灵魂归还给他!让他得到真正的解脱!
他的努力终于徒劳。埃里克无论怎样,都无法触碰到那戴上之日便消失无踪的黑丝带,巫婆诡谲沙哑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他的耳边“只要你割断脖颈上的黑丝带……”。
他惨笑起来。
埃里克一步一步走到伊妮德的墓碑之前,终于深深地拥抱住了她。接着,已哭得满脸是泪的英俊男子,哑着他鬼魅般举世无双的嗓子,开始歌唱。
那是最绝望、最凄凉、最悲哀的歌声,带着无限的痛悔与绝望之情深,仿佛从地底幽幽爬出,游魂一般,迷失徘徊在墓园的每个角落。睡里梦里,缠绵不休。白天黑夜,昏暗无分。
至极的思念,幡然的悔悟,还有深沉的痛苦,无尽的悲怆,都浸透在这首墓地之哀歌里。
埃里克的嘴唇剧烈地张合着,他知道自己在唱歌,他知道!他的心能够听到!
永无止境的悲痛,犹如烈焰时时刻刻舔舐着灵魂,破碎的心灵再也无法完整。耳边似有纯洁优雅的音乐出现,细听却只是幻觉,徒留长久的寂静悲伤。渐渐的,痛苦已演变为绝望,所有的美梦全都被撕碎了,连灵魂也死去了!
哀绝的悲恸使歌声变得激烈而深沉,饱沾着全部的爱思!而真我的灵魂颤动飞扬,终于散发出不朽的光辉!
埃里克放声歌唱,他已不知自己口中吐出的词句,仅是凭本能而高歌。
“……默走过痛苦光阴,迷雾如弥漫庭院。
黑夜茫茫更无法忍受,失去你的时光。
岁月经年而我痛彻心扉,灵魂死去不再完整。
世界于我已然坍塌毁灭!
……
追寻中如闻你召我,实不敢信。
悲欣交织,伤爱相逢,眼含热泪。
我心已安宁,等待那最终的声音——
直到死亡再次把我带到你的身边!
直到死亡再次把我带回你的身边!”
他听不见他的歌声,但那绝望而激越的歌声分明已回荡在这片寂静的墓地。雪似乎下得更大了,转眼便隔绝了整个世界。埃里克已经来到了最为深沉激烈的境地,他已无法分清真实和虚幻。
巫婆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回响:“只要你割断脖颈上的黑丝带……”
他的歌声泣血,笑中带泪,苍凉而绝望。埃里克边笑边唱,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眼中血红,歌声悲怆。
他就这么把小刀,狠狠割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高溅的三尺鲜血沾红了墓前的雪地,染血的黑丝带逐渐显形,它断裂成两截,缓缓飘落于地。埃里克疯狂大笑,凄然绝望,右脸边上发出奇异的金光。他还在不管不顾地唱着:
“伊妮德,伊妮德!伊妮德!伊妮德!”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脚也发软了。眼前只有静静飘落的雪,以及伊妮德默然矗立的坟墓。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那个金发的少女,向他伸出手来,微微笑着,像是也高兴于他找回了自我的真实。